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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day, February 20, 2012

2006年的澳门游记-寻九记


寻九记

澳门的小街九曲十八弯,公共汽车从新口岸开出去没多久人就晕了方向。市容干净,比起香港来总觉得简单得过了分。那些金碧辉煌的酒店赌场之外,并没有太多的繁华迹象,大马路上装点门面的无非是金店。金店里肩挨肩挤着的,还都是大陆客。如果说香港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澳门地方显然宽敞了许多,可偏偏如小家碧玉,输着一份重要的气势。

我们从议事厅前地下车,跟着人流往大三巴的方向走。路边的指示牌虽然清楚,但弯弯绕的石板地小巷却叫人迷糊。路两边的手信店,猪肉脯和芝麻糖的香味此起彼伏,一个不小心就走了神儿。我们就这样漫不经心地错过了大三巴,等到我发觉,已经走过了若干个岔口,只好万分不甘心地再走下刚辛辛苦苦爬上去的大斜坡。

所谓大三巴是具有中国农村特色的翻译,远不如圣保罗教堂来得顺耳。大火过后,教堂已经荡然无存,剩下一面前壁,固执地提醒着游人此处曾经的辉煌。通往大三巴的台阶上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聚集在这里,照片里除了大三巴之外也不可避免地照进了无数其他正在摆姿势、堆笑容的陌生面孔,当真好生热闹。登上大三巴牌坊向下望去,金属的楼梯架子叫我眩晕。漫长的台阶之下,弯弯曲曲的小巷交汇延伸,隐没在并不高深的楼群之间。阳光照在石板路上,有眩目的反光。我听到身后的东北游客怏怏不乐地抱怨:“这也叫降温?”——是日冷空气来袭,香港和澳门除了气温下降之外,还起了风。这风吹在脸上只觉得舒服,全没有北京冬季,刻骨寒风咄咄逼人的感觉。往大炮台顶上慢慢走上去,回头看大三巴,在绿树的遮映下没了游客带来的油腻的人气,灰色的墙被正午的太阳照得发白,隐约可以想见当年教堂尚在时候的盛况。

午饭当然都是有所盘算的。小飞象我已经去过。木偶和小飞象算到底是一家老板,于是也惨遭淘汰。最后看上的馆子名唤九如坊,网上看来的,据说主厨名唤卢子成,原先是给葡督做饭的御厨。明明地方就在议事厅前地,从大三巴走下来,我们却绕着偌大的广场想不明白地方在哪儿。难道这么有名的地方不应该有个大招牌?或者干脆在行路指南上标个位子?最后我绝望地跑去问了卖报的大妈。大妈听我拿标准普通话一字一顿地说了五遍“九如坊”方才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地大喊一声“啊!”然后欢天喜地地拉着我指向对面的麦当劳,嘴里说着我一知半解的广东话。我开始有不可化解的怀疑,觉得她压根没听懂我说的是什么。麦当劳店面铺天盖地。边上是蔡澜美食坊,我也一一把名字看了个仔细。一点儿没有九如坊的印记。麦当劳边上黑黝黝、脏兮兮的小胡同窄得只够过三个人,乍看不过是条所谓的back alley,只应当作堆杂物、放垃圾箱、停私家车和泼生活污水之用。我狐疑地探头进去,正好看见九如坊的大招牌一角。这间忙到连等位都不容易的馆子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待在后巷的洞天里,也没碍着新老食客们一一找来。

虽然我坐下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焗鸭饭还有没有?”虽然店里的伙计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有,但是十分钟之后,我正在暗自庆幸这回吃到了一直想吃的好东西,厨房里端盘子的小姑娘却动作迟缓地踱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脸为难地对我说:焗鸭饭已经卖完了。肚子空荡荡的我当时头就开始嗡嗡作响,只好点了芥末羊排和薯泥马介休作罢。我心里悲伤地念叨着:我的焗鸭饭啊,我的焗鸭饭啊。结果,为了对于焗鸭饭的执念,我失魂落魄地把另一样我心心念念的甜品——米糠布丁给忘光了。九如坊的手艺真是不错。不过在很久以后,我对于它的所有记忆,大概只不过是没有吃到嘴的焗鸭饭和米糠布丁而已吧。

下午时候太阳越发毒辣,我的坡跟靴子在平地上应付自如,可是对于澳门陡峭的斜坡和石板巷子,就显得十分无奈。从市中心一路走到妈祖庙,其间的改变十分奇异。玫瑰教堂、大三巴、炮台,是那样浓重的殖民色彩。一路的羊肠小巷,飞驰的摩托车,是典型的南方小城。而妈祖庙,整个笼罩在缭绕的香烟里,那是一个世纪前的小渔村借着香火片刻地还了魂。在澳门的另一部分,五光十色的赌场,又与这些全都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天的行程还没算完。从葡京酒店出来,我彻底放弃了找路高手的架子,逢人便跟祥林嫂似地打听马嘉烈蛋挞在什么地方。问了四五个人,没一个人能跟我说得清楚。每个人都抓耳挠腮,郁闷地嘀咕:“这要怎么跟你解释呢?”等我递上地图,他们再三研究之后,也都只好指着地图上某一个区域说:等你到了那边再问别人吧。路人A指导我们到了周大福向右拐;我们走过了周大福,仍然看不到任何蛋挞的牌子。再问路人B,又言之凿凿地指导我们顺着刚来的路一点儿不差地走回去。空气里已经能够闻到蛋挞的香味,可是这神秘的饼店偏偏如同哈利伯特的七又二分之一站台一样,叫人不得其门而入。最后亏了周大福的店员细细指点——原来它又位于周大福后面的黑巷子里。

光闻名不见面的时候,想象中马嘉烈蛋挞总该是个颇为小资的地方。就算模样破旧、地方拥挤,走的一定还是没落殖民地那一路的情调。结果闻名不如见面,这饼店从模样到餐具,看起来跟北京街头的面馆没有太大的区别。小小的屋子里五六个人就挤得水泄不通。端着刚出炉蛋挞到饼店外头的露天位上,虽然心急,也只好慢慢地咬下去,不然滚烫的蛋馅一定会烫了舌头。金黄色的蛋挞,面上薄薄一层黑色的焦糖起了泡。皮酥馅嫩,我一口气吃了俩,一边吃一边想,原来好吃的地方都不能去大街面上找,全都藏在澳门的犄角旮旯里。

Tuesday, January 10, 2012

迟来的伦敦游记

照Frommer’s的说法,把伦敦市区和周边玩个遍起码要一周。这次是出公差,满打满算只能偷得浮生两日闲。开会的几天里,在一座玻璃房子里绕圈360度角俯瞰没甚吸引的伦敦金融区街景。十月中,竟然连着一周阳光明媚,叫没法溜出去玩的人心痒难熬。忍不住揣测那些成天business travel全球跑从机场到机场的白领精英们日子过得该是有多郁闷?

一边开会,一边偷空做计划。雄心勃勃地把这两天从早八点到晚十一点都排得满满当当。事实是每天睁眼就已经快九点了。Hyatt Regency的早餐自助丰富得惊人,煎火腿、香肠、炒蛋、蘑菇、烤番茄、土豆、各种水果、奶酪、熏牛肉、色拉米、熏鲑鱼、麦片、广式粥、现场做的Waffle…… 面包糕点完全数不清,其中最好吃的是巧克力可松。拿张报纸坐下来,黑咖啡和两个sunny side up先…… 实在享受。可是吃完早餐,也就十点多了。

地铁线路图上其实分不清站之间的距离。我好几次吃了这个亏,跑到看似方便其实又远车次又少的站换车。在伦敦长大的朋友推荐我去Portobello Market,原来就在诺丁山附近。Portobello小街两侧许多二手店、古董店、咖啡馆、杂货店。小摊林立,往来游人也不算少,可是非常安静。我一边晃悠一边享受久违了的秋高气爽的天气。

非常爱这些二手小店,手表、怀表、手镯、摆设、玩具我都很想搬回家。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自己落荒而逃。纺织品真是便宜:苏格兰产的羊毛围巾20-25镑,羊绒围巾35-40镑。我看到巨大的彩色格子羊毛毯子,想像中铺在白色长沙发上应该美得冒泡,19-29镑不等。手背蹭过粗糙又柔软的厚重羊毛布料,有莫名其妙的温暖安心感觉。可是强迫自己面对现实:如今公寓并没什么地方放这些,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照之前听说的,去Leicester Square买晚上的票,半价booth有好多个,看来看去没有什么区别,也都告诉我当晚的Les Miserable 已经售罄。只好再去剧院买不打折的最后排票。剧院区紧挨着中国城,一不留神还撞上一间同仁堂。当时已经有感冒的小苗头,事后后悔不迭为什么想不起来进去买点儿银黄解毒片、板蓝根什么的。越发感慨伦敦地铁方便实惠,6.6镑整整坐上一天。

整个下午都泡在大英博物馆里。地方不算好找,外表也极为低调。可是在我看过的博物馆里,这间绝对是最棒的。藏品自不待言,从展厅设计、展品说明到audio guide,都提供大量有用信息。相比之下,卢浮宫、梵蒂冈博物馆都是说明简到不能再简,好像是故意来糊弄人走马观花的。Audio guide有中文版,带彩色屏幕,有极为详细的对于展品细部、相关展品的讲解。要慢慢走下来估计两天差不多。我几乎一路小跑,才在五个多小时里把所有展厅踩了一遍。埃及,波斯和中国馆看得最细。南亚收藏是极好的,但我不太感兴趣。大英博物馆关门、我被赶出来的时候感觉跟刚激烈运动完差不多。这个博物馆还是免费的。

英国人好像比较直截了当,中国厅有些展品,捐赠人就写着Lieutenant Colonel某某某。这么低阶的军官有本事搞到这么好的东西?一望而知,八成就是当年八国联军从圆明园掠走的。这么说又想起枫丹白露宫门口两只孤零零的大石狮子,还有什么轿子、财神爷、花里胡哨的宫灯都和粉彩大花瓶塞在同一个架子上展出,法国人这个暴发户的德性才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

吃印度菜、看悲惨世界,自我感觉很是完满。演奸角沙威的哥们明明是个超级大帅哥,深蓝色双排扣紧身长大麾、紧腿裤皮靴穿出来有型得没话说。冉阿让和他几场对唱居然搞出几分不明不白的暧昧色彩。芳汀短发白色长袍,剧终谢幕时候她语带俏皮请列位看官出门时候捐些银子给那些未能成功的艺人们。我出场却直接从后门到了大街上,这才明白她那话是对花大价钱坐前排的看官们说的。对于在后排买最便宜票的人群来说,免去不少尴尬。

白天有太阳,尚不觉得冷。入夜后才知道自己穿得无论如何还是单薄。从Bond Street车站上来,迷迷糊糊走错了路口,绕着Portman Square走了一圈,方才找到自己的旅馆。床软硬合度,雪白的单子浆过似的,虽然窗帘不能全部拉拢,总还是安静的。来不及泡个热水澡,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去。一睁眼又晚了。不怕,先玩它个够,我当然知道两个多小时自己一定可以顺利摸到希斯罗机场。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自信,每到一处陌生地方都不害怕,匹夫之勇想必还是来自少年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股横劲儿。

白金汉宫卫兵换岗,我又坐了错误的线路,白白耽搁许多时间。眼看着换岗时间将近,简直一路小跑,生怕这个本来浪费时间的安排因为自己的白痴而错过了。皇宫门口人山人海,我个子矮小,看到的都是人家的头顶。到了仪式快结束,才挤到人群最前头,算是近距离看了看卫兵。高帽子、红衣服。外婆有个小玩偶就是这幅装扮,可是看得出这群年轻的龙虾兵面带煞气,与嘻嘻哈哈的美国大兵大不一样呢。老牌资本主义国家,不是吹的。维护秩序的骑兵有男有女,毛皮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一匹是雪白的,一匹是黑色的,一匹竟是雪花斑纹,犹如豹子模样的。

皇家公园有好几处,顺St. James Park往泰晤士河的方向走,公园中间狭长的池塘,远望不知道是议会还是骑兵博物馆的尖顶建筑,湖水、小桥、白天鹅、金色阳光、宫殿似的建筑,真觉得这是只在画上见过的景色。公园里各种鸟类极多,捧杯热巧克力暖身,这么走下去已经是赏心乐事。

大笨钟、西敏寺。居然还有时间让我能用急行军的速度把National Gallery看了一遍。免费的美术馆,大批孩子坐在地上听老师把每幅名作一一细细分解。他们可真讨厌,这么坐着叫人没法走近看那些画。可是我知道我这么想,心里其实是羡慕这些孩子,教育如此方便,耳濡目染。

贝克街21号B如今是福尔摩斯博物馆,那是骗钱的主意了,我也没来得及去。同样也没有来得及去9 ¾ 站台。应该还有机会吧,这只是第一次来伦敦。想到这里,心平气和。I will be back.直奔希斯罗机场,正好有时间,补上一顿fish & chips.

Sunday, July 3, 2011

圣地亚哥

离圣地亚哥不算远,不堵车的时候开车两小时而已。但住得这么近有个缺点:每次去总是赶着当天来回,惦记着停个La Jolla, SCP什么的。要问我圣地亚哥有什么,只记得海洋公园、野生动物公园、Old Town破败的西班牙老房子、南边的墨西哥边界。其他一切都很模糊,去之前总也没太多的期待。菜花婚礼时候跑去市中心吃便宜好味的龙虾burrito,才对于这个城市的夜景有了一点儿感受。

这次参加的年会,总选七月四日之前的这个周末在西海岸的大城市举办。今年选在圣地亚哥,Marriott Marquis,有极好的view,海景房望下去正对Coronado——温莎公爵认识红颜祸水的所在地。长周末的下午,酒店游泳池人满为患,孩子尖叫不绝于耳,拉丁音乐时不时飘过来,穿着清凉的男女眼睛糖果们懒洋洋地晒太阳喝鸡尾酒。隔着一面落地玻璃,来自联储、房利美和南加大的nerd们热火朝天地在讨论如何建立模型衡量loan modification program的功效。一个假设连着一个假设,纸上谈兵,我的注意力早被外头眩目的阳光全数攫走。一直想:离假期仅一扇玻璃窗之隔,并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记得把游泳衣带来。


这个session完了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溜走。Gaslamp Quarter历史还挺久,但如今建筑全都翻新,看不到什么老城的影子。比较让人苦恼的是这么大的太阳,街上也没有什么树。下午行人车辆都稀少,和酒店里歌舞升平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但我前一天晚上晚饭是在附近吃的,所以知道等太阳下山,这里也会热闹起来,因为全是餐馆酒吧。


(要说圣地亚哥是建设得很有商业头脑的地方,CBD紧挨机场和港口。相比之下,LAX的选址和交通方式说不出什么逻辑,简直就是无厘头。)


Yelp把我指到一处法国小馆子吃brunch。这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本想吃点儿清淡的,可是饥肠辘辘,就叫了steak frites。这个菜跟一个清爽的色拉一起来的,薯条居然爽口松脆,下头还垫着许多煎酥的葱丝。牛排偏生,但做得很完美,我不客气把一盘都干掉了。配了Lavendar Lemonade,颜色太可爱,相机怎么都不能捕捉那种娇嫩的桃色。Lavendar被我取下放在桌子上,里头慢悠悠爬出一条小虫。我这叫一个后怕。



天气热起来,有时候会有时间停滞的错觉。 小店有可以旋转的窗户,隔着玻璃什么拍起来都比现实要美好上三分。喝着柠檬汁我迅速地放松了下来。




顺便去了Horton Plaza,这个Westfield购物中心建筑像是巨大的积木搭成的,走了一圈,满眼不一样的彩色墙壁,叫人眼花缭乱。就逛街而言没什么意思。我被一个年轻的老墨帅哥拉住,一定要给我一个moisturer sample,并说这个是peeling的,不由分说就往我胳膊上抹了又搓,眼看许多死皮浮现,老墨帅哥非常得意。我恶狠狠地看着他:之前胳膊上抹得防晒霜被这么一折腾肯定一点儿也不剩下了,这傻小子真是坑爹啊。



晚饭是会议组织的,选在旅游者陷阱Seaport Village,还好下午那顿吃的不错。馆子有极好的view,可是人太多只能坐在室内,看着外头海面上渐渐日落,心里痒痒的。好不容易组织者示意结帐,账单拿来竟是自付,我吐血倒地不起。回头看co-author脸也臭到极点。和co-author在海边走了个来回,夜色下可以看到Midway上放着不知道什么电影。Marina Park有露天爱国音乐会,不必走近凑热闹,隔得老远也能看到大屏幕。爱国歌曲终了,竟然放起焰火来,这还不是国庆的正日子呢,我意外地凑了这个热闹,兴奋不已。

回到Marriott,夜色下头游泳池里灯光很美,像一整块冰。白天就在喝酒的CGU帅哥带着他娇嫩的女友,还在继续喝酒。可惜我的旅馆还在十几迈之外。要说我对圣地亚哥真是不够意思,从未花时间好好在此度个短假。可是每次去都盘算着下一次要再去,希望不是太久以后。


Saturday, August 21, 2010

欧洲游记

这个太长了,以后有时间再慢慢都搬过来,可以看华人的版本

http://www.huaren.us/dispbbs.asp?boardid=328&Id=793093

Wednesday, July 8, 2009

波士顿游记



提到波士顿的时候总是漠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从未去过那个城市。要等到周四写完了并不好的paper,回头做计划,才惊觉原来我曾经在那儿住过整整一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一段生活选择性失忆了。努力回忆,脑海里出现的也是不重要的零星片断,可见忘记是完全可能的。06年春天在波士顿开年会,外头下着雪,总要等到晚上才有机会出门,天也都黑了,坐cab所以对于周遭完全不明所以,那也不能算是真的去了波士顿。

最开始是想去会白菜,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见到认识很久的朋友,也算是收获了。

一开始这旅行就不算顺利。上飞机后听见后头传来抽泣,开始我不能确认这是哭还是笑。后来听得比较清楚了。我后头那排坐着一家子四五口人,他们长得都一样,体重也一样看来都远在二百磅以上。这家的女儿大概二十出头,这会子哭得肝肠欲断:

"I am so scared! I am so scared!"

难道是第一次坐飞机?家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劝慰未果,抽泣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招来了空中小姐。

"It is going to be all right. You just have to be strong. Be strong, OK?" 很有耐心地说服。

"Is it going to be OK? Is it really going to be OK? Are you SURE?" 大朵梨花带雨,哭得更厉害了。

"I PROMISE. I give you MY WORD." 空姐就差没有举起手宣誓。不过这时候飞机已经开始滑行,胖姑娘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了。只听她不断在后头抽泣,大约半小时,总算安静下来。

这是我坐惯了的红眼航班,可是我这会儿反常地睡意全无了。左手的阿姨坚持看书不睡,在黑暗的机舱里她就像巴尔干半岛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后头的抽泣还时有时无。我渐渐明白过去坐联航我一直是premier member,所以没机会体验后头几排的座位怎么小成这个德性。飞机飞到一半,邻座拉开舷窗上的遮光板开始欣赏日出,我这一晚上的睡眠彻底完蛋了。

到波士顿的第一件事儿是找到旅馆睡上一个多小时。然后出发去Provincetown。中途小停Plymouth。我对于美国历史并不特别感兴趣,也许是打小就有自发拒绝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传统。二手的五月花之类的景点,到此一游也就罢了。Plymouth的海岸雾气蒙蒙,灰砖建筑白色帆,人虽然很多,看着很冷清。也算是那种,去不去都会后悔的地方吧。



租来的车是辆鲜红色的Dodge Charger,我所见过的最难看的车。开了两分钟发觉有小孩尿臊味。忍了五分钟这味道没了,不知道是吹没了还是我习惯了。要说在波士顿开车是很失策的事情,单行线、各种角度的弯、昂贵艰难的趴车、还有高楼大厦让GPS找不着北。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要去Provincetown。

从机场一出来就看到一个大牌子上书:Marc by Marc Jacobs/Provincetown。忽然之间心里就很高兴。MMJ在美国一共九家boutique,其中却有Ptown和Savannah,这种异类的范儿招人喜欢。去PTown算不算特意去了一次MMJ boutique呢。

实际上PTown比我想象的要远很多。不知道为啥有个印象两个小时就能过去,事实是不堵车的时候也要三个小时才差不多。快到的时候隔着一带水是绵长的沙丘,白色的沙子吹了遍地。如果我没有去过Key West的话也许会被震撼的。现在只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PTown很小,一条商业街贯穿全镇。市中心广场正好有葡萄牙节日,小孩子们脸上画得花花绿绿十
分兴奋。我对着地图想搞清楚自己在哪儿,后来发现全是白费功夫:海滩不过在两三个block以外。

这是个周六,街上人挤人热闹得要命。听朋友说过Ptown是男同极多的地方,可是这天游客远远多过本地人,完全看不出同性恋人群对于Ptown的影响。先去Lobster Pot吃午饭,俄国牡蛎——上头浇了酸奶油和深黑色的鱼子酱。龙虾,pan
roasted,加了白兰地,浓重的酒味。刚入口觉得冲,后来习惯了也还觉得不该用这么猛的酒做龙虾。螯肉的味道是顶好的,因为酒进不了虾壳。从餐馆里头出来发现外头竟然在游行,之前一个多小时专注吃龙虾,不知门外魏晋。这时候游行已近尾声。街上的游人迅速散去,天气都凉下来有点儿刺骨。一个小丑化着浓妆穿条灰色裙子长筒丝袜,骑辆粉色单车在人群中姿态优雅地穿梭。顺着街走下去,几步就看见一个冰淇淋小店。此外小首饰店、艺术品店亦琳琅满目。一家旧货店里
头还有二战时后的海报和头盔。泛美航空头等舱的碗碟一块钱一个。我发现这儿的小礼物也要比别处便宜很多。待终于在街道尽头找到MMJ boutique,只见门口篮子里放着五块一条的短裤,赫然有MMJ今年春夏的正品。



PTown街头也有卖艺的,水平跟三街上那些没得比,不过贵在娱乐。街边小店和小巷的砖墙都涂得色彩斑斓,偶然瞥到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的壁画,相当有范儿。出售首饰和装饰品的boutique都门庭若市。有年轻女孩带着头巾表情严肃地作画出售,没什么人买,只有人(像我这样的无聊人)拍照,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周遭发生什么。女人做事认真起来十分好看,但有三分intimidating.

离开的时候说不上留恋,大概因为起得太早,这会儿困意袭来,一心只想早点回到波士顿休息。不料车开到Plymouth附近,忽然开始嘎吱嘎吱。开始觉得是轮胎的问题,可是降速就没事儿,也许是引擎问题?无论如何,先停下来找了个餐馆坐下。Thrift的客服忒不靠谱,已经晚上八点,告诉说要午夜拖车才能到。转找AAA,还是折腾到了十一点。其间光顾着打电话,连猪肋条都生生放冷了。热了再吃,大概因为饿了,还是觉得好吃,比白天的龙虾还好吃。

这时候飞机上就开始的头疼已经完全变成感冒,很无奈。本来打着周一请个病假的小算盘,可是每次我call in sick,结果就是真的小病一场。也许是Karma也许是guilt factor,不好说。

次日Thrift送过来的车是cab范儿的Mercury,开了四万多迈,带着佛罗里达的牌照(前辆车是弗吉尼亚牌照)。发动车没多久就显示"Low tire pressure." 对于波士顿机场的这间Thrift,一个字儿:avoid。



住的旅馆叫做Club Quarters,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其实是很实际又不算贵的business trip好选择。我本来定了最小的房间,可是周六早上九点钟连滚带爬跑去check in的时候,发现有$15 upgrade to mini suite的选择而且马上可以入住。我的预算在立即可以入睡的诱惑面前溃败下来。床很大很软,隔音很好,窗帘很厚,我睡得像一头心满意足的猪。

至于后来发现这个地点走路就可以去Quincy Market,只隔一个block的indoor parking才$8一晚。有简单的健身房,最赞的还是走廊里有许多空的塑料水瓶,可以自取饮用水。Mini suite里头有一个沙发床,冰箱、微波炉、餐具。至于Mini bar之类的废话一概没有。可以定$5的早餐:煎蛋火腿。Check in & check out都有self-service,真对我胃口。

周日起床已经很晚,窗外还是黑蒙蒙的。拉开窗帘发现是阴雨天。这天的计划是去Concord,一个我临出发才注意到的小城。据说独立战争第一枪到底是Lexington还是Concord打响的尚存一丢丢争议。总之那天英国将军Thomas Gage在两处都走了背字儿。Concord附近的Walden Pond,因为梭罗而出了名。小妇人的作者一家也住在此处,还有埃默生和霍桑。这些名字吸引着我想看看到底Concord为啥会成为这么一个名流雅聚的地方。

结论当然是找不到的。Concord Museum里头的老太太问过邮政编码之后,好奇地询问为什么我们会来Concord。我说最初是因为Walden Pond,可是心里也明白其实决定要到Concord瞧瞧这决定做得非常random。博物馆里头有记录短片,还有关于梭罗、埃默生等人的不少文物。让我略微吃惊的是楼上展出的总统用过的瓷器,因为这展览与Concord可谓格格不入。当然,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个临时展览罢了。有位名叫Rutherford B. Hayes的大佬是格兰特之后、第19届总统。他的事迹我不甚了解,但他的瓷器可真是漂亮得惊人。其中最漂亮的当属装牡蛎的盘子。其他总统的餐具跟他的比起来都寒酸得卒不忍睹。




不下雨的时候,其实太阳也不太大,不过空气潮湿,所以很快热起来。这天气叫人联想起武汉的初夏。Concord有小得很不像话的downtown,上了年纪的房子前头挂着房屋经纪的电话号码表明吉屋出售,可见经济不景气也影响到了这个看似与Wall Street, Main Street毫不相关的宁静小镇。

从Concord Museum出来往Orchard House走,一个姑娘看来是在这儿上班的,穿条绿色似乎能滴出水来的裙子,笑眯眯告诉我说下午一点才开门呢。东部的女孩子,尤其是小镇的,和大城市里的
实在不一样。气势输着些,可是有种很sweet的羞怯劲儿,皮肤真的很白,还老穿pastel color,不像LA的白人姑娘也刻意要晒得比老墨更黑些。

还有一个多小时,所以我们先去逛MinuteMan塑像。也就是一座桥,当年打响独立战争的地方,塑像前头有位作18世纪大妈打扮的导游,正在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地讲当年发生了什么。据说英国人跑到波士顿烧了个什么塑像,不慎点着了民房。在邻家老太的质问下英军赶紧把火给扑灭了,无奈烟起得太大,民兵遂认为英军在纵火烧波士顿,决心与英军正面冲突。就在这座桥两端,英军和民兵各据一头对峙很久。短暂交火后英军出乎意料地被挫,遂拔腿跑回波士顿。大妈讲到火枪打死人的N种方式,更加津津乐道。几十米外有park ranger,也有看来是当地人的游客,居然每个人都在对别人讲同一个故事。要说这是头天发生的枪击事件今天的八卦话题,我也不会惊讶。桥头一块石碑,简单叙述当年历史,一条青色的毛毛虫悠闲自在地从历史上头爬行而过。这荒凉的地方很有城春草木深的感觉。



待下午回到Orchard House,发现来这里的参观者还真的不少。话说这要怪我没有做足功课,是以对于Lousie May Alcott的生平了解不足。一部《小妇人》我是在中学时候当做儿童文学来看的,并不知道这是LMA的自传,也没注意到内战的背景。当然也未曾想到LMA 原来在很多美国人心目中这么重要。

如果我有女儿的话,我是不会鼓励她去读小妇人的。里头有太多破落中产家庭往上流阶层拼命挤的尴尬和假模假式。许多艰辛并不真正来源于贫穷,而来源于攀比和虚荣。大概因为这样,我从来不欣赏这一家人,觉得他们活得忒不自在。更别说书里还有那么多生硬的道德训诫。然而这样的生活大概在许多美国家庭都引起了深刻的共鸣——尤其是南北战争之后的南方各州。

主角那个叫做Joe的女孩子据说是LMA自己的写照(Joe<->Lo)。书里所说她的姐妹也都真有其人。当导游(一位带着厚厚瓶子底眼镜、中学历史老师范儿的女士)带游客一一走过每个女孩的卧室,我渐渐明白小说里每个姐妹都真有其人,那些舞台剧和Amy的涂鸦都不是虚构,那种感觉甚为奇妙。显然其他游客不像我这样疏于功课:他们会拿小妇人的故事情节来问导游。每当这时,导游的瓶子底后头就忽然放出遇到知音的兴奋光芒。

导游特别讲了讲客厅里的一尊塑像,一个北方军人脱了帽子拿着一本圣经递给一个南方妇人,这位两个孩子的年轻妈妈低头把手放在圣经上宣誓。当年南北战争时候,南方战败,食物奇缺。北方军只提供食物给宣布效忠的南方人,这位本来不愿效忠的年轻妈妈为了两个孩子的食物也只得折腰。导游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有点儿激动。她引李将军的话说:南方并不向平民宣战。游客中来自乔治亚和南卡的也纷纷讲述他们对于南北战争的观点,LMA被遗忘了短暂的几分钟。

原来这一家的父亲非常重视教育,自己开办学校,还请梭罗前来讲课。又据说LMA从十几岁起就对于叔叔辈的梭罗暗生情愫,不知道是纯属娱乐精神的八卦还是确有其事。

Tuesday, March 11, 2008

野花

从15号往南,据说有个Lake Elsinore,花开得正到好处。这是我没听说过的名字,和我不算太熟悉的地界。我一路开着车,一路心里犯嘀咕。每每循地图去个特远的地方,我内心深处都隐隐约约有些不安全感。或许我本质上是个山顶洞人,对于一切现代技术包括GPS都有着农民伯伯那样固执的不信任。可是跟着一张地图或者一台小小的机器走到几百英里开外,发现自己要转的高速,要走的出口,要停的那条街居然真的就在那儿等着你,难道不是件挺匪夷所思的事情?难道不会是因为我思故我在,或许这世界完全是个唯心的存在?

15号和60号的交口往下,Ranch的牛羊排泄物味道熏得人要死要活。强忍着开了十几迈,开始看见周遭的山坡。我在半沙漠里住了几年,知道这些如今水草丰沛的山坡在夏天不过是光秃秃的红色石头。只有雨水充足的年头,冬天,山坡上才绿得赏心悦目叫人想起新西兰的牧场。也只有冬天,雪后,东面的群山才显出白雪皑皑阿尔卑斯山似的气势。简而言之,冬天的南加州压根就是个欺骗性极强的commercial。一个个弯转过去,到了Lake St. 下来走了一圈,没看见太多花。恨恨地想难道我们受骗了?然而打个U
turn回去,立刻看到身后山坡上满山遍野的花海。我不记得看过开得这么嚣张的野花,因此它一定是客观存在,绝非唯心。要从花和花之间取道走上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每条路都被盛开的花给覆盖住了。颜色太鲜明,花形太完满,压根不像是真的。正午的太阳下面我被金红色的花眩得睁不开眼睛。

后来再去Cabazon,据说outlet后面是一带花海,过去一看发现十分失望。那些雏菊虽然好看,但八成是人工撒种,绝非浑然天成。真要看家花,就不必大老远跑这一趟了。

Wednesday, January 23, 2008

拉斯维加斯:那么近,那么远

离洛杉矶不过二百多迈。无奈我和A都懒,连四个小时的车都懒得开。结果坐联航飞过去,去程倒也算顺利。快两年不去拉斯韦加斯了,阿拉丁已经变成了行星好莱坞,好在Spice Market还开着。我和A幸福地做了最无聊的人:吃buffet,看O,赌slot machine,逛街买BR和Express。回家时候行李多了小一倍,真是叹为观止。鉴于上两次冬天去都冷得够呛,这次我带足了衣服,结果是汗流浃背地裹着羊绒围巾,手里拎着沉重的大衣,脚下踩着更沉重的靴子。多穿上去的那层legging包在腿上火烧火燎。赌运更差,一小时的时间在1c机器上活活输掉了25块钱,之后只得郁闷地喝着啤酒看着A帐上的钱哗哗地往上涨。

A为人谨慎兼轻微神经质,因此八点半的飞机,我们六点刚过就到了机场。Check in, security check一切顺利,只是A放在包里的一瓶coconut syrup,她早些时候从Halo Hattie店里淘来的,不得不送给了机场的警卫大哥。到了gate,惊悉飞机超售,我不得不赞叹A神经紧张得有道理。正盘算着要不要在机场干坐四个小时换张免费机票,几位黑妹妹已经一拥而上瓜分了名额,我俩也只好空叹自己动作太慢。

原该八点十五分起飞的航班,先是晚到了二十分钟,地勤人员说是必须在二十三分钟内完成登机,急火火把乘客赶牛一样赶上飞机,搞得大家神经高度紧张。关上舱门,机长说:我们还是丢掉了起飞优先权,只好再等上二十分钟。我刚坐下来就被一股浓重的体味熏得头晕脑涨。起先以为是那个人高马大的黑空少,后来才发现我周围原来坐满了印度人。飞机还没起飞,我的胃就像拧毛巾一样搅成一团,只得找出本准备丢掉的时装杂志,用里面的香水小样儿紧紧捂着鼻子。

一路上机长唧唧歪歪,不断更改预计到达洛杉矶的时间。乘客群情鼎沸,纷纷向空姐空少询问转机事宜。屋漏偏逢连夜雨,飞机在洛杉矶机场等gate又等了二十分钟。飞机还滑行着,过道里已经挤满了拿着行李的乘客。空姐勒令大家坐下,已经取下来的拉杆箱都被空姐空少扔到了乘客的大腿上抱着。有要转机到纽约的彪悍黑人当场开始怒骂,空妈反唇相讥说谁叫你们转机之间定这么短的时间……领班的空妈意图统计有多少乘客要转机,请有 connection的乘客按亮服务灯,齐刷刷举起了好几十只手,服务灯丁玲光郎响个不停,全场狂笑不止。空妈这时候开始结结巴巴念转机gate的名单:“Flight xxx to JFK, departure time 10:30, gate xx, flight xxx to Chicago, departure time 10:30, gate xx….” 七八个转接的航班都十点半起飞,时间可已经十点十分了。过了一会儿,空妈宣读更新后的list: "Flight xxx to JFK, already departed, gate xx, flight xxx to Chicago, final boarding call, gate xx…." 乘客无奈怒极反笑,十分热闹。这晚上空乘对大家的临别赠言是:"If you have no connection and you are not in a great hurry, please let those who have connections leave first.. You will be rewarded on your next trip according to TRAVEL KARMA."

Monday, December 17, 2007

迈阿密游记(2)追寻海明威的足迹

Key West for Blog


在佛罗里达半岛的最南端,一带小岛如同散落墨西哥湾的珍珠,自迈阿密往西南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弯弧。这一千七百多个小岛被称为Florida Keys,它们在冰川时代曾经是珊瑚礁的一部分。一万五千年前,海平面逐渐降低到如今的高度。这些一度被海水覆盖的珊瑚礁露出水面,风化为石灰岩(limestone),最终形成了如今的群岛。这些岛屿在1910年的时候由一条海上铁路连接。当初的铁路桥早已被一场1935年的飓风毁损,如今串起从迈阿密到最南端的岛屿Key West的,乃是八十年代完工的一条长达一百二十七英里的高速公路,也是美国一号高速公路的最南端部分。天气好的时候驱车南下,狭窄的道路两侧是无边无垠的碧蓝海洋,当是赏心悦目的乐事。当年毁损的铁路桥和废置不用的旧公路桥,如今开放给步行游客作钓鱼观景之用。

所谓Keys,是西班牙文Cayo的误读,意为小岛。Key West被当地人叫做Cayo Hueso, 也就是“骨殖之岛。”传说此处曾经是印第安人弃置尸骨的地方,名字也由此而来。也有一说认为Key West顾名思义,就是西岛。西岛是一号高速公路的终端,也是美国的最南端。这里离古巴只有九十英里之隔。一两百年来,数以十万计的合法和非法古巴移民通过西岛进入美国。这个小岛无形之中成了通往古巴的假想门户。每个晴好的天气,西岛最南端的标志物Southernmost Point都聚集了向茫茫大海翘首仰望的游客,每个人都试图在一泓碧蓝上找出古巴的方向,并任凭想象力把自己带往那个美国公民无法合法抵达的国度。

略微讽刺的是,当年如假包换的美国公民海明威初次来到西岛,正是假道哈瓦那。他和新婚妻子珀林搭邮轮自法国到古巴,海明威觉得自己后半生的生活在此刻似乎划下了确定的轨迹。

海明威决定去西岛定居,是在他自欧洲返回美国之后,一战和二战的间隙。那决定作得相当心血来潮。或许佛罗里达粗糙却纯净有出尘之概的白沙滩勾起了关于法国南部的某种回忆,或许与世隔绝的海岛让他终于可以与世界讲和而潜心写作,或许岛上的“海螺”拉丁裔移民让他找回了些早年西班牙内战时期的熟悉感觉……或许只是九十英里之外的古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这些现在我们都一无所知。唯一可知的是,珀林爱上西岛的好天气和好风景,她倾其心力装饰新居,想在西岛的居所处处烙下老欧洲的影子,而海明威的注意力似乎浑不在此。Rum 酒,出海打鱼,高质量的写作,他在西岛上的生活像一个漫长无比的假期。他一面怀念着西班牙,一面又似乎在加勒比海找到了西班牙最原始粗犷的风土人情。他在精神上离欧洲越来越远,十几年后,他最终选择定居在古巴,那充满拉丁异域风情,粗糙如新鲜风化的石灰岩,与老欧洲贵族情调毫无关系的加勒比海岸。他远离战乱和政治,在海岛上寻觅他的世外桃源,直至卡斯特罗带来了他的失乐园。

海明威在西岛上间歇度过的十几年,是西岛居民引以为豪的历史。他在Whitehead街上的故居被改造成了博物馆。这是海明威在西岛上的第二个居所,也是他在美国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家——当他最终选择回到美国定居的时候,却选择了美国最边缘的一个小岛。

红砖墙、石灰岩造就的西班牙式老房子、院落里参天的热带乔木犹如雨林。海明威故居方圆一个半英亩,如今开放给游客参观。站在门口的导游优哉游哉地叼着一根烟,他带着水手帽,看起来正像海明威小说里描写的某位老船长。他的脚边,一只全身漆黑,毛色油光发亮的猫旁若无人地踱过。我跟着它拿了相机拍照,才发现整个院子里到处都是优游自在的猫——一九三五年某位老船长送给海明威的六趾猫,如今有将近六十只后裔。它们才是海明威故居的真正主人。这些猫显然也习惯了来来往往的游客,它们秉持猫科动物一贯的傲慢态度,坚持把带着白痴的惊喜表情跟在屁股后头照相的陌生人们当作透明空气。柱子脚,树荫下,每张空闲的椅子上,它们各踞一方,在冬天的好太阳里呼呼大睡。其中更有一只名唤Archibald MacLeish的肥猫,常年以一成不变的姿势霸占海明威的大床。与其说它是只猫,还不如说它是件家具。

海明威曾经每天六点起床,写作六个小时,然后把整个下午交给海洋和朗姆酒。在他清醒的那半天,他完成了一些他最好的作品,包括《战地钟声》,《乞力马扎罗的雪》和《弗朗西斯马科布短暂的幸福生活》。在他受烈酒支配的那半天,他会拿他捕回来的青枪鱼当作沙袋练拳击,并在夜晚指望家对面的灯塔指示他回家的方向。珀林从欧洲运来了枝形吊灯,西班牙胡桃木家具,并修了一个与西岛自然风貌格格不入的豪华游泳池。装修这游泳池花了两万美金,在当时是绝对的天文数字。海明威当时在西班牙,他回来的时候发现花了这么多钱,震惊之余从口袋里掏出一分钱递给珀林,大笑着说:“你不如把我最后一分钱也花掉了算了!”海明威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书房里,那里和他在古巴的故居一样,墙上挂着一个鹿头。地上堆着陈旧的旅行背包,竹条座椅,阳光从落地大窗里无拘无束地透进来。除了一盏枝型台灯之外,整间书房几乎看不到珀林装点的那个老欧洲的影子。我猜想当海明威最终离开西岛定居古巴,他的心情定然是挣脱了新世界最后一点枷锁那样惟余云淡风轻。

来西岛之前从旅游指南上只看到这一座海明威故居。在西岛上四处游晃,才发现海明威的印迹无处不在。在西蒙顿街上闲逛,不小心就看到珀林叔叔送给他们的第一座房子,如今是间专卖纪念品的商店。海明威当年每晚不醉不归的Sloppy Joe’s 酒吧,如今叫做Captain Tony’s Saloon。隔了一条街还有一间酒吧故意取名Sloppy Joe’s,企图混淆视听,也蒙混了不少游客的钞票。几杯朗姆酒下肚之后,孰真孰假变得不再那么重要,总之大家都坐在海明威故事里的吧台上说着海明威的故事,也跟他一样不醉不归。

晚上十点多跑去Captain Tony’s,这里还维持着几十年以来的老样子。酒吧极小,连扇像样的门都没有,屋顶挂满了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女人内衣和工人的安全帽,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传统。酒吧里一棵老树穿过屋顶,据说十九世纪这棵树上曾经吊死过十几个海盗,此树因此得名“吊脖子树”。坐下来点杯Pirate’s punch, 四周看看,琢磨着海明威曾经坐在哪张旧吧椅上。门口坐着的乐队显然比听众喝得还高,几个大男人把七十年代的老摇滚一曲曲唱下来,整间酒吧跟着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两三个小时在朗姆酒里一晃就过了。西岛的夜风潮湿有点儿凉,半个多世纪以前,海明威是否也踩着一样微醺的步子,跟着灯塔的光亮,摇摇晃晃地寻找家的方向?他在西岛度过了十几年,之后不回头地去了古巴,弃这个多年的居所,他在美国的第一个家犹如敝屣。此后二十年间,西岛成了他在古巴和美国之间偶尔休息一夜的中转站。我在西岛上所能够零星寻觅到的,不过是一处又一处他模糊的,已成旧事的足迹。

Sunday, December 16, 2007

迈阿密游记(1) 夜色:热度华氏98

迈阿密夜色:热度华氏98

踏出迈阿密机场,我闭上眼睛贪婪地吸了口清新微湿的空气。Gulf Stream洋流把迈阿密的天气打造得无懈可击。虽然位于热带,这座城市有记载的最高温度却不过华氏98度。十二月里,迈阿密的太阳有着不温不火的好脾气。空气里饱含的水分让人匆匆的脚步都自动放慢了三分。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就好似踩住了拉丁音乐收放自如的节拍。

开车走local去迈阿密海滩,一路在不熟悉的单行道迷宫里磕磕撞撞。直到确定无疑地开上了通往南滩(South Beach)的高速公路,方才松了口气,有了东张西望的心情和闲工夫。不算宽的公路两侧,深蓝色澄澈的海水无遮无拦。那纯净的颜色刹那间把心里所有的郁闷不快都一扫而空了。此刻我无比确定,大老远从西海岸到东海岸并没有来错,因为每片海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表情。

东张西望的结果,是我一眼瞅见了旁边跟我并排开着的一辆Toyota Sienna。这辆时髦的Van有八九成新,扎眼的是车身上密密麻麻跟筛子一样,竟然全是子弹孔。我趁着红灯的机会斜着眼睛细细数来,四十三个子弹孔又大又圆,明显是自动武器的杰作。车里坐了两位拉丁籍的小兄弟,面相和善,谈笑风生。我暗自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毒品贩子?虽然极想替这辆饱经创伤的 Van留个影,却还是硬生生地抑制住了抓起相机的冲动,眼睁睁看着这辆车在车流中左拐右拐,扬长而去。

迈阿密在八九十年代间可算不上是旅游的头等胜地。这个城市虽然有蓝天碧海白沙艳阳,却毒品走私猖獗,非法移民众多,治安很成问题。迈阿密著名的南滩曾经是犯罪率极高的贫民区。然而八十年代末以来,以Calvin Klein为首的大批时尚界名流涌入南滩,其中Irene Marie在此开设了佛罗里达第一家国际性模特代理。自此南滩日益繁华,娱乐业蓬勃发展,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它脱胎换骨,成了迈阿密最富有的社区之一。

从停车场到海滩不过短短半条街。先看到海边蜿蜒的小路,略显荒凉的灌木丛,陈旧的木栅栏,高大摇曳的棕榈树。通往海滩的小径铺满了雪白的沙子,隔着条街还看不到海,然而一点点海风的咸味已经在鼻尖萦绕不去。此时的心情是极端期待的,好像一场好戏慢慢拉开了幕。待到穿过灌木丛真的站在宽阔绵延的沙滩上,我反而有点儿不知所措了。那么长的好沙滩,叫我要从哪儿看起才好呢?

佛罗里达州有着得天独厚的白沙滩。其实这里的海滩沙砺混杂,微微硌脚,远不如夏威夷的海滩细软光亮得好似绸缎。然而艳阳当头,白沙亮得耀眼。那近乎一尘不染的天真颜色,真让人顿感心胸风光霁月。到了晚上,月色下白沙和海水同时闪着幽幽的光,又是别种情调。南滩海岸救生队的小亭子都漆成柔和的蜡笔色调,卖小吃、租阳伞的售货亭则是深棕色的小木屋,颜色干净明亮,设计得真高明。

然而南滩最吸引人之处并非自然风光,而是它的人气。南滩在美国可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people watching spot。模特公司在此拍摄广告、MV是家常便饭。在这里懒洋洋晒上一天太阳的帅哥美女,为了肤色均匀漂亮计,落落大方脱去比基尼拥抱阳光海水新鲜空气。年轻拉丁女子身材之曼妙,叫人叹为观止。白沙碧海鲜艳阳伞在这些漂亮人儿面前也只好退而其次成为谦虚的背景。

冬天太阳下山早,才五点钟,天光已经慢慢暗下来,紧挨着南滩的店铺和酒吧陆陆续续点上了灯,领座的漂亮姑娘们开始卖力地向路过的行人大力推荐happy hour menu。街的另一侧,卖手工艺品的小摊子门庭若市,街头艺人趁着夜色初上开始摆开了摊子。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多,最后一丝暮色里,四面八方都依稀传来节奏奔放有致的拉丁音乐。这条白天宁静的小街顿时换上了灯红酒绿的妩媚模样。我正在流连于街头小店,忽然脚边传来声音:"Hey, Photographer!"低头一看,一位帅哥对着我友好地微笑:"想要朵玫瑰花吗?这是送你的,你愿意留下钱就留下点儿,不留也没关系。"他的小摊上满满摆着草编的玫瑰花。我被他一句"Photographer"说得受宠若惊,自愿作了购物傻瓜,蹲下来挑选的当儿,他又对我说:"我是印第安原住民,现在就靠祖上传下来的小手艺为生……""你家族的保留地在哪儿?""呃……"他转了转眼睛,犹豫了两秒钟,然后迅速回答道:"蒙大拿!蒙大拿的黑毛熊族……""黑毛熊族?!……"我抬起头狐疑地看着他。这家伙在胡说八道:黑色的卷发明明是拉丁血统,哪儿有半点印第安人的影子?我看了看手里的花,问道:"这花能放多久?"骗子帅哥对着我无比深情地笑:"一辈子……"我被这样厚脸皮的谎言给逗乐了。放下一块钱,拿着朵草花儿愉快地离开了。在这样迷人的拉丁风情的南滩,当然一切无害的谎言都是可以原谅的。

随着夜色加深,南滩的热度似乎也持续上升。在路边的小酒吧里找个露天靠街的位子坐下来,要杯鸡尾酒,一边啜一边看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用做什么已经十分放松享受。当然我也没忘了点上一盘佛罗里达的特产石蟹Stone Crab。这种海蟹个子小小的既不中看又没什么肉,却长着一对肥美多肉的大蟹螯,当年(六十年代)几乎被老美给吃绝了种,禁捕了整整八年才又逐渐繁殖起来。红彤彤的蟹螯,尖上是一块漂亮的黑色。端上来之前蟹螯已经被细心打碎,用刀叉就可以轻易取出蟹肉大块朵颐。配着柠檬汁和芥末蛋黄酱,回味无穷。此地的螃蟹饼crab cake,也秉承东岸自马里兰往下的一贯好传统,脆皮之下满满填着货真价实的大块蟹肉,吃起来也是极之过瘾。迈阿密流行的brown rum加新鲜水果榨汁调制的鸡尾酒,入口顺滑到不得了,却又劲道十足。一杯不够就多喝两杯吧,反正happy hour,一切都半价。

晚上十点过后,街面上开始沉寂下来,然而Collins两侧的boutique酒店里,各式如火如荼的派对才刚刚开始。附近著名的泡吧好去处多是旅馆自带的餐馆和 lounge,这些多为fusion style的餐厅,菜式精致,受到老饕们极力推崇追捧,也是美食评级杂志的宠儿。这晚我挑的一家名为Social 的餐厅就是这样一个时髦的hang out hot spot. 菜单上古巴、西班牙和新派美国菜风格杂陈,都是小盘,每色菜都可选相配的红酒/白酒,价格不菲。我点了红酒牛尾,蛤蜊和煎海螺饼。食物从卖相到口味都无懈可击,然而整个晚上,我少有地从美食上走了神儿——从我面前穿梭而过的人们实在太过精致,我看得挪不开眼睛。高加索、拉丁、非洲、亚洲裔的各式美女媚眼横生万种风情,每一个都有着满满的自信,秾纤合度却极其结实健美的身材,走起路来大步生风,如同走在 T台上的模特。她们毫不吝惜展示长腿,小蛮腰和饱满的胸脯,显然那一件件昂贵的小礼服她们买起来也绝无手软。一顿饭下来,如同看了一场紧凑的时装秀。时近午夜,狂欢的人群却越聚越多。整个晚上,南滩都会维持这样拉丁节奏的热带温度,直至凌晨四点之后,每晚上演的midnight fever才会不情愿地在夜晚的余韵中暂且退烧。

Monday, November 5, 2007

纽约杂记

一趟红眼航班

每次旅行之前,收拾行囊的心情与其说是雀跃,不如说是失落。离开一个住惯了的地方永远都是叫人伤感的。出门旅行,面对什么是茫然不可知的,然而要短暂离开睡惯了的床却是一定的。一边收拾箱子,一边为了找不到合适的衣服而对自己发脾气,简直想把箱子一脚踢翻赌气取消这次旅行,似乎一切烦恼踢翻了箱子就会顺理成章得到适当的解决。

这样阴晴不定的脾气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把纽约的旅行计划一一做下来,餐馆地址电话都列成了Excel工作表。旅馆、节目、航班。时间大把大把地花在无止境的google上。临到出门,仍然是张惶无措,惦记着没赶上的deadline,糊涂着干吗兴之所至要跑一趟纽约。

Red eye基本上满员,我身边坐着个单身妈妈带着八个月大的小女婴,空中小姐少爷们竟不施以援手,简直骇人听闻。一路上反反复复,睡不踏实。坐着难受,躺下去更难受。心跳嘭嘭的,不知道是否因为上飞机前那杯黑啤在肇事。等真到了纽约,反而不急着出机场,先一路狂奔至 Peet's,一杯咖啡下肚,才长出一口气,觉得长周末真的开始了。出租车上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空,橙色的霞光,听着耳边的风声,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北京。每次回国坐国航的飞机,到北京正是凌晨。坐在机场大巴上,虽然放眼望去有那么多的高楼,但视野还是开阔的。遇到个大风天气,天空被吹得透明透亮的,直觉得心境澄明,想要仰天长啸。此刻感觉大致如是。

鹿鸣春的包子

旅馆小小的,可是很chic。地方在中央公园的西南角,时代华纳中心后面,很不起眼的一个地址。装修走的是boutique 的路子,很现代的设计,门厅的轮廓是一水儿的直线。无论走到哪儿,灯光总是黯淡的,各种层次没有表情的中性色透着点儿工业时代的冷漠,然而每面墙上却都密密实实包着黑色和深蓝色的仿天鹅绒,在奶白色的顶灯照耀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房间也小,一张不大的床占满了几乎整个空间。然而我扑在床上,几乎立刻就睡着了,自在得犹如这就是家里那张睡惯了的床一样。

原本的打算是存了行李,去下城中国城的新波记吃碗鱼丸面当作早餐,做几个小时的马路天使,再去鹿鸣春尝尝他们闻名遐迩的蟹粉小笼包。结果这一觉酣睡到中午,好不容易把自己从床上拖起来,出门还觉得走得有点儿摇摇晃晃。正午刺眼的阳光下,纽约略微刺骨的初秋的空气里,每次横穿马路,熙熙攘攘横冲直撞的人群都让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温暖和兴奋。鹿鸣春在 Central Park South有一家分店,店面相当雅致,坐在二楼上,从扶手看下去,能把进门上楼的食客一一看个明白。顾客很少,两桌老美,一桌日本人。两侧的墙是明亮的落地镜子,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节奏是悠闲缓慢的。两屉蟹粉小笼包端上来,个儿挺大,做工不算精细,皮也吃了汁水,像是蒸过了头,也可能是面和得不够意思。然而一口咬下去,满满一包金色的油膏汤水却是绝顶鲜美。配上姜醋,吃起来真没个够。跟鼎泰丰比起来,手工,肉馅和精细程度是万万比不上的,独独胜在蟹粉上,算是有点儿意思。我另外点了碗馄饨汤,那可真是骇人听闻地难吃。一碗半冷的酱油汤,三个馄饨身形巨大,一口咬下去竟跟千层饼似的,其间夹着既无味道又无口感的肉(?)渣,当真把我给吓得够呛。

结帐时候,一楼的服务生对着水族箱傻笑。问她看什么。这小丫头傻乎乎看着我道:"你会讲国语哦?你是中国来的哦?"然后向我指点:"这两只龙虾是流氓,它们一直在做爱。那两只螃蟹一直抱在一起,我想它们是同性恋。你是中国什么地方来的?"她明明是北京来的,才三个月,已经一口台湾腔国语。急着问我:"你喜欢洛杉矶还是纽约?洛杉矶有地震哦?"走出门还听见她开心地跟人炫耀:"我们北京来的妹妹哦 ~~"

法拉盛会友记

法拉盛到底有些什么?从地铁里出来,我目瞪口呆。这十字路口我从没来过,看了却有难以解释的熟悉感。若再宽上三分,点缀些喇叭声响和一个交警岗,谁能看得出来这是美国?路面上不知从哪儿来的果皮烟头碎纸片,人群喧嚷,磨肩擦踵。这里的拥扰与曼哈顿是不同的。曼哈顿是清冷而居高临下的,每个行人都有清晰的目的地。法拉盛自有它无法无天的活力,像剪影版的北京,像一棵没经过园丁的手修剪、在夏天充足的雨水里疯长的树。街道两侧破旧的店铺,从衣服鞋袜到钟表修理,都打着中文的牌子。各种食物的香味从不同的方向飘过来,牵扯着我的神经,叫我不顾形象地把鼻子吸溜了又吸溜。叫人目不暇接的餐馆招牌映入眼帘。我在 Main上漫无目的地瞎逛,其实坐落了诸多著名馆子的40街就在左近,可惜我不知道。有个小孩子路过,手里攥着羊肉串,我的瞳孔顿时放大了八度。本打算追上去问问,无奈当时朋友正在电话上跟老爸唠叨个没完没了。等他挂了电话,小孩早走得无影无踪,为了这羊肉串,我们从 40街到43街走了若干个来回,终于一阵方向正确的风把碳炉的烟味和羊肉的膻味一并精准地送进了我们的鼻子里。我像见了亲娘一样心急火燎地过马路,横冲直撞的态度较本地人还要aggressive 上三分。两串羊肉串烤上了,那烟熏火燎的膻香味是折磨人的。我被撩惹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匪夷所思的是无论站在羊肉串摊子的哪一边,风都会把烧烤的油烟吹过来罩在身上。羊肉串终于到了手,吃起来其实并没有闻着香。肉是冻过的羊腿肉,叫人吃了欲罢不能的脂肪却只有一块……一眼瞅到路边的甜品店,于是两条腿不听话地拐进去,买杯红豆冰沙来安慰自己没有得到满足的胃。

Wednesday, December 20, 2006

不是记忆里的影树

前夜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安静下来的铜锣湾街道,过街灯滴滴答答响得有些单调。稀稀落落的雨点开始掉下来,厚重的雨云被城市的灯光映成了木讷的淡粉色。夜幕下的维港波光潋滟,流动的灯火有别样的妩媚。半小时前星光大道上几分钟的散步,给我的印象还难以磨灭。整个港岛的夜色仿佛都对准我倾泻下来。我伸手去接雨点的时候暗自想,明天的浅水湾大概是去不成了。不料第二天起来,竟是个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地铁到中环,换双层巴士上山。车到浅水湾道,从山道两边的枝叶间隙里已经看得到碧蓝的海水。从中环闹市中脱身出来,此刻觉得云淡风轻。我无法免俗地开始在脑海里重温张爱玲笔下的那道残垣断壁,不知道现在还找得到么?然而看到影湾园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注定是要失望了。那间酒店自有它从殖民地时代继承下来的雍容华贵,但不出所料,已经于1982年拆去重建。我冷淡地看了一眼如今装点了太多玻璃的高楼,那与我的期望有着太大的差距。

香港有这样干净而人烟稀少的海滩,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亚热带的太阳火辣辣地射下来,在太阳里坐不多久,就身临其境地了解到什么叫做“被晒成了两片金叶子。”那种飘飘然带三分眩晕的感觉是会叫人上瘾的。但是这里没有影树,没有开满树顶的火红的花。因此上与张爱玲所写的,以及我所熟悉的浅水湾,完全是两个世界。我逗留片刻就匆匆离开。万一刨根问底起来那些花和那堵墙的下落,几乎可以想见路人瞠目无言以对的表情。新的影湾园也在此度过了四分之一世纪,再往前面的故事,只好悉数往历史的故纸堆里去细细寻找雪泥鸿爪和残缺不全的记忆。

Saturday, February 28, 2004

香港游记之上环的老东西

到香港的第一晚,从本小册子上看到这条步行线路,于是按图索骥。自上环地铁站出来,沿着德辅道中、永乐街、文咸西街一路逛下去。

这一带游客很少,香港本地人来买东西的似乎更少。香港至今还有地道的有轨电车,电车上花花绿绿的广告,配着积木小房子似的西港城,是拍五六十年代电影的好背景。 狭窄的小街夹在错落的居民楼之间,抬头只能看到一小条天空。两边水泥建筑墙壁都剥落,斑斑驳驳的水渍。各种贸易公司和“某某行”的招牌高高挑在半空,密密麻麻摩肩擦踵,哪块都看不全。街上人少,安静得不像是香港,为这几条老街平添了些萧条的意味。路边尽是卖药材海鲜的小店。店铺门口麻袋箩筐装着各种我认识和不认识的干货:鱼翅海参响螺片。药房里伙计还拿着老式的秤在给人抓药。腥咸的海鲜味和微苦的中药味散进空气里,像是在给这幅静态的图画题款落印。

一路走到荷里活道和摩罗上街一带,是古董店的聚集地。这是我向往了很久的地方。每每看到一些文章,提起在这附近淘到旧东西。要说收藏古董,香港本没有特殊的优势。无奈四五十年间辗转到香港的文人学者实在不少,个个都一肚子的学问和故事。背井离乡之际,收藏都成了身外之物。那段战乱颠沛的时光里,散在香港的古玩字画真不在少。几十年后,当初那些有文化有家底的收藏家去世的去世,移民的移民,毕生收藏的心爱之物流到坊间,其中多有精品。一旦赶上,与在潘家园小摊上沙里淘金真有云泥之别。只是老东西流出来,意味着原先的收藏家已经不在,难免让人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荷里活道两边的古玩店,门面整洁,招牌光鲜。探头进去,店主人低头一径忙自己的事儿,对闲杂人等视而不见。小小店面,古董摆得密密麻麻。佛头,兵马俑,青花瓷瓶,玉器,大小铜钱,应有尽有。摆在光可鉴人的玻璃柜子里,真货也像摆设了。价格高,值得淘的东西不多。倒是二三十块钱就买得到的复制古玩,有些样式设计别致可喜。

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转下去。一家店面格外小的,橱窗里一大把美轮美奂的簪子吸引了我的视线。看看名字,叫做趣雅阁,名字眼熟,好像小有名气。进到店里,灯光极昏黄,架子上的古董并不见出色,几只摆在桌上的簪子也是很平常的货色。出去再细细看橱窗里那十几支簪子,不得了,真漂亮,尤其是两支碧玉做簪头的银簪,密密的雕花妙不可言,秀丽间带着三分古朴的拙气。老板娘跟出来,长得像港剧里任何一个女警察的妈妈。“大概都一千多,只这支上面没什么装饰的,不到一千可以给你,”她指着一支最短的银簪,笑眯眯地说着不错的普通话,“都是老东西啦~~我便宜点给你啦~~”这一“啦”,又是十足的香港生意人口气了。

摩罗上街多是小摊,东西杂得多,要找碑刻拓片一类,该还回去荷里活道上,进那些小店耐心地挑选,再耐心地还价。许多毛泽东像章,语录,杨子荣雕像和旧上海的小明星海报并放在一起卖,花花绿绿好不热闹。清晨人极少,小摊主人似乎也懒得招徕生意,一路慢慢逛下去,居然鸟语盈耳,十分惬意。 香港朋友又迷惑又好笑地问我:“上环?现在上环还有人去么?”呵我笑了,当然有,只要那些玉器书画古簪还在,只要那些关于古玩的逸闻佳话还有人知道。收藏家一代代逝去,新的探奇者慕名接踵而来。文化一层层沉淀成新的传奇。香港怎么可以少了上环的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