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June 30, 2006

食/色

去Café de Flore并不在这一天的计划之中。很久以来,周末都是睡个懒觉,吃点儿简单的午饭,然后磨磨蹭蹭梳洗了去Peet’s看书到日落。这简单的安排持续了整个春天和大半个夏天。要等到Loehmann’s每季一次的大卖,我才发现,时间这样走掉了,而我除了等待和等待之外,并不记得还做了些别的什么。

袜子勾了丝,或者切菜割破了手,或者凌晨三点忽然惊醒,第一感觉都是错愕,以及心底透上来一丝明白无误的凉。看到信箱里Loehmann’s广告的时候,我的感觉参差如是。我想起来仅仅几个月之前,我曾经认真地编排每个周末的节目。开车出去,就从早上一直到晚上。没有人陪的时候,自己跑去下馆子,也甘之如饴。而现在。想起来悚然心惊。

所以当我开车从Loehmann’s 出来的时候,阳光照在脏兮兮的挡风玻璃上,冷气徒劳地吹着,出来的风还是热乎乎的带着不明所以的湿气。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做人一定要对得起自己,尤其是自己的胃。在自己意识到之前,我已经径直往Café de Flore一路开了下去。

这家馆子小得不象话,菜单只有一张纸,店里的伙计只有一个人。店面朝着西,夏天下午懒洋洋的阳光一五一十地照进来,晒得人眼冒金星,却浑身舒坦。点了Duck Confit,就枯坐等着上菜,四周小小的半分钟就打量完了,我眼睛和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坐在我对面的女郎显然比我明智,最起码人家有事情可做。这年轻女人穿件白色小背心,一条白色布裙短得叫人联想起本能里的莎朗斯通。裙子前面看起来无懈可击地innocent,后面却印了大朵大朵艳丽的花,缀着十恶不赦的各色小亮片。这大致就是好莱坞诠释的波西米亚风。好端端的人全都要努力往轻贱里打扮。但是或许因为这女人年轻、妩媚,丰盛的稻草色卷发束在脑后又从肩膀上不甘寂寞地披下来,全身光滑的皮肤是均匀的蜜色,看不到雀斑,所以这样穿戴起来也好看得要命。

附近出没的年轻女演员,打扮做派都差不太多。她拿一本厚厚的剧本在专心致志地读,一面圈圈点点,读到有趣处不顾一切地笑出声来。对于店小二殷勤摆在面前的一大盘Quiche,只是拿叉子心不在焉地划来划去。可是她抬起脸对小二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说:“This is REALLY REALLY good.”于是小二心花怒放地退下去了。尽管这女孩子声音哑得很,一听就饱受香烟的荼毒,那个REALLY REALLY,也被强调得过于夸张,可是小二的脸还是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他是一个年轻害羞的,已经开始秃顶的法国男孩子,因此这脸红也是可以原谅的。

我们几乎同时结账。小二在拿给她账单的时候,递给她一份小小的Crème Brulee,并且迅速低声地说:“这是给你的甜品。”她半仰起头,嘴唇惊讶地微微张开,然后缓缓地绽成一个笑容。然后她开始慢悠悠地消受那份甜品。至于我,则坐在那儿暗自盘算是否我也会得到同等待遇。当然我没有蜜色的皮肤和那么长的腿,或者那么精巧的鼻子和训练得那么好的笑容。可是我露骨地盯着那份Brulee的神情……或许小二看到了,会为区别对待两位年轻女士而感到不好意思……或许。然而小二在半秒钟之内把一份账单迅速而不失礼地扔在了我的鼻子底下。我的幻想彻底破灭了。谁能料到穿瑜伽裤出门会有这样的下场呢。

不幸那女郎的金卡并没刷过这顿十美金的午饭。我几乎是幸灾乐祸地偷偷看着小二尴尬的脸,同时磨磨蹭蹭不肯就此离开,想要看这事如此收场。那女郎泰然自若地自小二手中接过金卡,说:“没刷过吗?那我得去取点儿钱了。”说着她抓起手袋,把信用卡、钱包一五一十地收进去,然后施施然推门离开了。我尾随她出门,她往左,我往右。我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她,只见她踩着一双时下最流行的稻草坡跟鞋,手里甩着手袋,袅袅婷婷走得十分悠闲。她自然没有拔腿逃跑的意思,可是顺着那条长街慢悠悠走下去,似乎也没有要寻找自动取款机的意思。这大概不是传说中的拆白党。或许她是最近的红伶,除了我这等有眼不识泰山的笨人之外,谁见了她都恨不能要签名合影,绝不肯斗胆追讨区区一顿饭钱;又或许她是熟客,赊账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不论如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漂亮脸蛋不能当饭吃,这完全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