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20, 2012

2006年的澳门游记-寻九记


寻九记

澳门的小街九曲十八弯,公共汽车从新口岸开出去没多久人就晕了方向。市容干净,比起香港来总觉得简单得过了分。那些金碧辉煌的酒店赌场之外,并没有太多的繁华迹象,大马路上装点门面的无非是金店。金店里肩挨肩挤着的,还都是大陆客。如果说香港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澳门地方显然宽敞了许多,可偏偏如小家碧玉,输着一份重要的气势。

我们从议事厅前地下车,跟着人流往大三巴的方向走。路边的指示牌虽然清楚,但弯弯绕的石板地小巷却叫人迷糊。路两边的手信店,猪肉脯和芝麻糖的香味此起彼伏,一个不小心就走了神儿。我们就这样漫不经心地错过了大三巴,等到我发觉,已经走过了若干个岔口,只好万分不甘心地再走下刚辛辛苦苦爬上去的大斜坡。

所谓大三巴是具有中国农村特色的翻译,远不如圣保罗教堂来得顺耳。大火过后,教堂已经荡然无存,剩下一面前壁,固执地提醒着游人此处曾经的辉煌。通往大三巴的台阶上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聚集在这里,照片里除了大三巴之外也不可避免地照进了无数其他正在摆姿势、堆笑容的陌生面孔,当真好生热闹。登上大三巴牌坊向下望去,金属的楼梯架子叫我眩晕。漫长的台阶之下,弯弯曲曲的小巷交汇延伸,隐没在并不高深的楼群之间。阳光照在石板路上,有眩目的反光。我听到身后的东北游客怏怏不乐地抱怨:“这也叫降温?”——是日冷空气来袭,香港和澳门除了气温下降之外,还起了风。这风吹在脸上只觉得舒服,全没有北京冬季,刻骨寒风咄咄逼人的感觉。往大炮台顶上慢慢走上去,回头看大三巴,在绿树的遮映下没了游客带来的油腻的人气,灰色的墙被正午的太阳照得发白,隐约可以想见当年教堂尚在时候的盛况。

午饭当然都是有所盘算的。小飞象我已经去过。木偶和小飞象算到底是一家老板,于是也惨遭淘汰。最后看上的馆子名唤九如坊,网上看来的,据说主厨名唤卢子成,原先是给葡督做饭的御厨。明明地方就在议事厅前地,从大三巴走下来,我们却绕着偌大的广场想不明白地方在哪儿。难道这么有名的地方不应该有个大招牌?或者干脆在行路指南上标个位子?最后我绝望地跑去问了卖报的大妈。大妈听我拿标准普通话一字一顿地说了五遍“九如坊”方才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地大喊一声“啊!”然后欢天喜地地拉着我指向对面的麦当劳,嘴里说着我一知半解的广东话。我开始有不可化解的怀疑,觉得她压根没听懂我说的是什么。麦当劳店面铺天盖地。边上是蔡澜美食坊,我也一一把名字看了个仔细。一点儿没有九如坊的印记。麦当劳边上黑黝黝、脏兮兮的小胡同窄得只够过三个人,乍看不过是条所谓的back alley,只应当作堆杂物、放垃圾箱、停私家车和泼生活污水之用。我狐疑地探头进去,正好看见九如坊的大招牌一角。这间忙到连等位都不容易的馆子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待在后巷的洞天里,也没碍着新老食客们一一找来。

虽然我坐下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焗鸭饭还有没有?”虽然店里的伙计点头如捣蒜,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有,但是十分钟之后,我正在暗自庆幸这回吃到了一直想吃的好东西,厨房里端盘子的小姑娘却动作迟缓地踱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一脸为难地对我说:焗鸭饭已经卖完了。肚子空荡荡的我当时头就开始嗡嗡作响,只好点了芥末羊排和薯泥马介休作罢。我心里悲伤地念叨着:我的焗鸭饭啊,我的焗鸭饭啊。结果,为了对于焗鸭饭的执念,我失魂落魄地把另一样我心心念念的甜品——米糠布丁给忘光了。九如坊的手艺真是不错。不过在很久以后,我对于它的所有记忆,大概只不过是没有吃到嘴的焗鸭饭和米糠布丁而已吧。

下午时候太阳越发毒辣,我的坡跟靴子在平地上应付自如,可是对于澳门陡峭的斜坡和石板巷子,就显得十分无奈。从市中心一路走到妈祖庙,其间的改变十分奇异。玫瑰教堂、大三巴、炮台,是那样浓重的殖民色彩。一路的羊肠小巷,飞驰的摩托车,是典型的南方小城。而妈祖庙,整个笼罩在缭绕的香烟里,那是一个世纪前的小渔村借着香火片刻地还了魂。在澳门的另一部分,五光十色的赌场,又与这些全都显得格格不入。

这一天的行程还没算完。从葡京酒店出来,我彻底放弃了找路高手的架子,逢人便跟祥林嫂似地打听马嘉烈蛋挞在什么地方。问了四五个人,没一个人能跟我说得清楚。每个人都抓耳挠腮,郁闷地嘀咕:“这要怎么跟你解释呢?”等我递上地图,他们再三研究之后,也都只好指着地图上某一个区域说:等你到了那边再问别人吧。路人A指导我们到了周大福向右拐;我们走过了周大福,仍然看不到任何蛋挞的牌子。再问路人B,又言之凿凿地指导我们顺着刚来的路一点儿不差地走回去。空气里已经能够闻到蛋挞的香味,可是这神秘的饼店偏偏如同哈利伯特的七又二分之一站台一样,叫人不得其门而入。最后亏了周大福的店员细细指点——原来它又位于周大福后面的黑巷子里。

光闻名不见面的时候,想象中马嘉烈蛋挞总该是个颇为小资的地方。就算模样破旧、地方拥挤,走的一定还是没落殖民地那一路的情调。结果闻名不如见面,这饼店从模样到餐具,看起来跟北京街头的面馆没有太大的区别。小小的屋子里五六个人就挤得水泄不通。端着刚出炉蛋挞到饼店外头的露天位上,虽然心急,也只好慢慢地咬下去,不然滚烫的蛋馅一定会烫了舌头。金黄色的蛋挞,面上薄薄一层黑色的焦糖起了泡。皮酥馅嫩,我一口气吃了俩,一边吃一边想,原来好吃的地方都不能去大街面上找,全都藏在澳门的犄角旮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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