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9, 2008

欲辩已忘言

周五收拾停当了上R家去,手里零零碎碎拎着冰箱里剩下的各类食物。是日暴风雨从北加一路南下席卷到圣地亚哥。三藩狂风、大雪、停电,金门桥都关闭了。相比之下洛杉矶要好得多。然而从早上开始,天就黑蒙蒙的。办公室里亮着灯,往外望去啥都看不见,其实一整天都下着颇有规模的雨。不惯下雨的洛杉矶照例水漫金山。从弯弯绕的日落大道拐向山深处,路灯在雨中显得暗得可怜。车开过去哗啦啦地溅起路边的积水,那水很深,在夜色里更是种不可测的黑色。我一时有种错觉自己的兔子原本是艘船,越往山里走,越觉得我这是在探一个错误座落在洛杉矶的桃花源。

R在照看的宅子据说地价四百万。一路开上去感觉反而没有Brentwood一带豪华。屋里布置简单,核桃木家具,超级市场随处可见的红酒,吃的用的,一概没有惊人之笔。墙上挂了些艺术品,风格杂陈,是随手买回来的便宜货。总而言之,老夫妻心思不在装潢吃喝上。明亮宽敞的书房一人一间,那是外行人摸不着门的专业书。Graham Greene的小说都放在床头。一个Thinkpad随便塞在书橱后面。老先生喜欢伺候花,因此有个温室似的两面落地玻璃的小客厅,能看见一泓碧蓝的游泳池和后院,曲曲弯弯的台阶一直通向山上。这应该算是洛杉矶的冬天,所以后山的树有斑斓的颜色,落雨的时候被院子里的灯一打,直有歌剧似的辉煌感觉。下午,阴天。在这小客厅里随手拉个毯子盖上了,蜷在沙发上睡觉。原以为R带着Leo出去遛了,不料刚睡着就觉得那条大憨狗在我脸边上蹭来蹭去。我来不及想为什么他们回来得那么早,就又在越来越黑的天色里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雨又大了起来,哗啦啦地打在玻璃上。隐隐听得见Leo在宅子里某处快乐地吠叫。

Leo是条性情简单,待人热情的golden retriever。这狗的本性就是去捡东西,因此Leo最喜欢的娱乐就是飞奔出去拣主人扔远的球。球捡回来咬着不肯放口,炫耀似地叼着给每个人看一遍,然后才把湿乎乎的球扔到人衣服上,接着大舔特舔。我新买的羊毛裤子在这种攻势下成了牺牲品,一整天都能闻到那条大狗不太友好的口水气味。Leo最擅长的把戏就是把球给拱到某个犄角旮栏里,然后徒劳地想把自己肥胖的身子给塞进去。这尝试当然肯定是未果的。Leo于是拿可怜巴巴的眼神把屋里人瞅来瞅去,发出懊悔的呜呜哀鸣。R很不情愿地拖着两条长腿,去寻摸一把比她腿还长出一倍的扫帚,跪在地上费劲地把那沾满了口水的红色小球掏出来。Leo一口叼起那球飞奔而去,不到10分钟,这条既不聪明又极端固执的老狗就充分发扬好了伤疤忘了痛的精神,将前述场景悉数重新上演。真要说它笨呢,可能也冤枉它,因为闲谈时候一提到它,哪怕我们说的是中文,Leo也耳朵一竖偷偷地斜瞟过来。待它跟我们有了目光接触,确定我们说的是它,Leo就欢天喜地把它六十磅的体重与横流的口水一起压过来。虽然不胜其扰,把它推开时看着它做错了事似的模样,心里还是觉得怪不忍心的。

R说老先生真喜欢的是花草。Leo应该算是老太太的宠物。然而老太太十月份去了,老先生也就一连两个多月在外晃悠,依稀可以想见回家是件感伤而不愉快的事情。在八十多岁的年纪上,似乎再不必为未来重新多加盘算。剩下的是一个或长或短的finale,有着或多或少的 encore,然而灯不知道会在哪个时刻忽然熄灭。有多少人可以心平气和地对自己说:人生的乐趣也在严酷的冬天。估计要到那时候才能真正领会,身边逐渐凋零的时候,心情会是豁然开朗或者无可奈何。

过去两天,大起大落。连自己也没法判断,此刻的想法是出自心血来潮还根本就是水到渠成。只知道自己对于以后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许正因为这点儿不确定,才忽然喜欢上拍照片,我需要那些光和影一再佐证自己走过的道路。他们是数字和物质的,摸得着的东西,给人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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