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rch 19, 2005

河蟹

年纪小的时候看红楼梦,对于其间男女情事懵然无知,勾心斗角也不得要领,倒是书中每次提到吃,都叫我食指大动。王熙凤的茄鲞,刘姥姥的瓜果,宝琴的烤鹿肉,还有什么玫瑰霜茯苓膏,我在小学三四年级上就能如数家珍。那时候最喜欢看的一章要数大观园里喝烧酒咏菊花吃螃蟹那段儿,记得最清楚的不是宝姐姐林妹妹明里暗里较劲儿,而是贾母说的一句话。当时丫头们给上了几屉点心,其中一种是一寸来长的小饺子。老祖宗问什么馅儿,下面人回说螃蟹。老祖宗皱起眉头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个!”

想当年我看到这段的时候,正是河蟹价格最贵的时候。每年秋季螃蟹上市我都馋得两眼发直。这从小吃大的东西忽然之间吃不起了,真叫人难受得肝肠寸断。那个老太太居然放着螃蟹不肯吃,我读到这里顿时抓狂不已,恨不能立即跳进书里把那屉蟹粉蒸饺据为己有。等到看到琥珀和平儿拿着满黄的螃蟹壳打猫架,更加痛恨这帮暴殄天物的小丫头,从此昧着良心拒不承认平儿是美女。

昨儿在鼎泰丰吃蟹粉小笼的时候,老祖宗那句“油腻腻的,谁吃这个!”忽然就跳进脑海。鼎泰丰是绝对跟油腻沾不上边的。台湾人做出来的小笼包子,肉精得很,蟹粉也放足了分量,入口微甜,吃多少也不会觉得腻味。可是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也许就是那个微油的劲儿。在上海人开的馆子里吃小笼包,汤水滴下来,如果凉了,会微微呈白色,是猪油的缘故。非得有那么一点儿油,吃在嘴里才会觉得滋润多汁。

河蟹买回家来,连稻草都不拆掉,就搁进大号锅里直接蒸。最开始还听得到那低等生物钳子吱吱啦啦划锅壁的动静,暂时同情心泛滥。等到“笑渐不闻声渐悄”,香味儿开始从锅盖缝里往外钻,同情心就被战胜一切的喜悦感压倒了。那壁厢妈妈一定已经准备了镇江香醋,一点儿酱油,加上糖,浸着半碗姜丝。一家人围坐吃螃蟹,掰开壳的时候看到满满的蟹黄,成就感真是非同小可。母螃蟹黄多,可是公螃蟹的膏也很香。每次我都要踌躇很久,才能做出艰难的选择。

我对螃蟹的其他做法一直没有兴趣。在我看来,什么面托蟹,葱姜蟹,都是因为海蟹本身味道不够好而不得不作的加工。吃清蒸河蟹不必配菜,顶多就一碗白粥,才不会干扰了那纯粹的鲜味儿。当然佐以热过的烧酒,更是无上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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