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19, 2009

收藏可以是普通人的玩意儿

在公寓两个街区之外的波斯馆子取外卖的时候忽然有人在身后叫我的名字。回头发现是老板的助理凯伦,她说附近的Nu Art影院有个不错的片子,特意来看。次日我问她电影如何,凯伦眼睛放光,再三说我没去看太可惜了。

凯 伦以艺术硕士和在盖蒂中心工作多年的资历,会放弃养尊处优的退休生活来给脾气阴晴不定的老板做助理,实在叫我匪夷所思。她一旦说到艺术就自动打开话匣子, 对于现代艺术、抽象艺术尤为钟爱。对于我这样的外行来说,听到二十分钟以上只能油然而生敬畏之情。她推荐的这部电影Herb & Dorothy是部纪录片,讲述一对纽约老夫妇,以邮局和图书馆工作的微薄工资,一辈子收藏现代派美术作品。说实在的,我听了之后就觉得这片子大概没什么 看头。但我对于凯伦是有三分畏惧的。这位老太太既然是学艺术的,又被老公宠了半辈子,是以一扬头发号施令的时候有不由分说的皇太后派头。为免遭到她的盘 问,我在某周日起个大早赶11点钟的电影去也。

没想到一个纪录片,Laemmale里头也能坐满了人。更没有想到我很enjoy这个片 子。这对夫妇脾气看来是有点儿怪的,一辈子没有孩子却养了许多猫和鱼。一间公寓里头满满当当放满了现代艺术品。国家博物馆把这些艺术品往外头拉了去捐赠的 时候,整整用了五辆搬家用的巨型卡车。简直像魔术师的帽子里头拉出了一整个动物园。

他们最开始想做艺术家,尤其是Herb。 Dorothy有硕士学位,在图书馆工作。不戴眼镜时候绝对是个美人,戴上眼镜就与千万个小学老师范儿的女性书呆子毫无二异。两口子后来有机会买了些其他 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比较一下,发现自己的天分远不如人,遂退居二线做起了收藏的工作。每周末两人就在半红不黑的年轻艺术家出没的地段逡巡,以期发现值得收 藏又不太贵的作品。他们绝不是有钱人,有时候买个作品还要向画家提出分期付款,每个月五十一百地还钱。画家们开始也许觉得钓上了大鱼可以付房租,待到发现 Vogels两口子比起自己境遇好不了多少,并不失望,反而和他们建立起了长时间的友谊。不是收藏家vs.艺术家式既斗争又勾结的关系:他们把老夫妇当作 了自己人。何况老夫妇知道的圈内八卦,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全。

在我们上本书的初稿里,有这样一段后来被删掉的评论:Ours is a culture that pursues instant gratification... 我想说的是:对于美国大众来说,习惯上就是要什么就得马上拥有什么。房子也好车也好衣服鞋帽也好。非常实际,非常注重当下的消费,非常注重“拥有。” 你可以说这种文化是内生的,也可以说是资本主义的发展反过来引导了民众的思维和消费方式。美国人有足够的聪明智慧,能通过资本市场把未来的收入转变为现在 的消费。因此整个社会的主题就是买。买了东西再买柜子放东西。买了柜子再买房子。循环往转,生生不息。

Vogels两口子倒不买衣服,也 不下馆子。他们住租来的公寓,开一部破车子。直到最近Dorothy才买了一部苹果电脑,以前他们都用机顶盒上网。日常消费都被削减到最低标准,可是他们 的收藏几乎和购物狂买包没有两样。我猜你也可以说一个女人买包也是收藏,买鞋子也是收藏,一个男人买电动游戏和模型也是收藏。或许本无高下,大家都是为了 自己的兴趣大肆血拼,业余爱好而已。这么一想,艺术收藏完全没有什么光环,可以是普罗大众的玩意儿。当然有人会说这与收藏家的眼光息息相关。不过现代艺术 哪里分得出高下?一切都可以用个人风格解释。艺术鉴赏家/收藏家的门槛从未这么低过。现如今正是democratization of art的黄金时代。

无论如何,购物狂式的收藏家夫妇的宝贝如今捐赠给了国家美术馆,那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影响后代以及文化的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很random,然而蝴蝶努力扇动的翅膀终将有所成就,看来是要高过许多同一时代名盛一时的大人物。

Wednesday, July 8, 2009

波士顿游记



提到波士顿的时候总是漠然,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从未去过那个城市。要等到周四写完了并不好的paper,回头做计划,才惊觉原来我曾经在那儿住过整整一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一段生活选择性失忆了。努力回忆,脑海里出现的也是不重要的零星片断,可见忘记是完全可能的。06年春天在波士顿开年会,外头下着雪,总要等到晚上才有机会出门,天也都黑了,坐cab所以对于周遭完全不明所以,那也不能算是真的去了波士顿。

最开始是想去会白菜,后来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见到认识很久的朋友,也算是收获了。

一开始这旅行就不算顺利。上飞机后听见后头传来抽泣,开始我不能确认这是哭还是笑。后来听得比较清楚了。我后头那排坐着一家子四五口人,他们长得都一样,体重也一样看来都远在二百磅以上。这家的女儿大概二十出头,这会子哭得肝肠欲断:

"I am so scared! I am so scared!"

难道是第一次坐飞机?家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劝慰未果,抽泣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招来了空中小姐。

"It is going to be all right. You just have to be strong. Be strong, OK?" 很有耐心地说服。

"Is it going to be OK? Is it really going to be OK? Are you SURE?" 大朵梨花带雨,哭得更厉害了。

"I PROMISE. I give you MY WORD." 空姐就差没有举起手宣誓。不过这时候飞机已经开始滑行,胖姑娘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了。只听她不断在后头抽泣,大约半小时,总算安静下来。

这是我坐惯了的红眼航班,可是我这会儿反常地睡意全无了。左手的阿姨坚持看书不睡,在黑暗的机舱里她就像巴尔干半岛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后头的抽泣还时有时无。我渐渐明白过去坐联航我一直是premier member,所以没机会体验后头几排的座位怎么小成这个德性。飞机飞到一半,邻座拉开舷窗上的遮光板开始欣赏日出,我这一晚上的睡眠彻底完蛋了。

到波士顿的第一件事儿是找到旅馆睡上一个多小时。然后出发去Provincetown。中途小停Plymouth。我对于美国历史并不特别感兴趣,也许是打小就有自发拒绝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传统。二手的五月花之类的景点,到此一游也就罢了。Plymouth的海岸雾气蒙蒙,灰砖建筑白色帆,人虽然很多,看着很冷清。也算是那种,去不去都会后悔的地方吧。



租来的车是辆鲜红色的Dodge Charger,我所见过的最难看的车。开了两分钟发觉有小孩尿臊味。忍了五分钟这味道没了,不知道是吹没了还是我习惯了。要说在波士顿开车是很失策的事情,单行线、各种角度的弯、昂贵艰难的趴车、还有高楼大厦让GPS找不着北。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要去Provincetown。

从机场一出来就看到一个大牌子上书:Marc by Marc Jacobs/Provincetown。忽然之间心里就很高兴。MMJ在美国一共九家boutique,其中却有Ptown和Savannah,这种异类的范儿招人喜欢。去PTown算不算特意去了一次MMJ boutique呢。

实际上PTown比我想象的要远很多。不知道为啥有个印象两个小时就能过去,事实是不堵车的时候也要三个小时才差不多。快到的时候隔着一带水是绵长的沙丘,白色的沙子吹了遍地。如果我没有去过Key West的话也许会被震撼的。现在只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PTown很小,一条商业街贯穿全镇。市中心广场正好有葡萄牙节日,小孩子们脸上画得花花绿绿十
分兴奋。我对着地图想搞清楚自己在哪儿,后来发现全是白费功夫:海滩不过在两三个block以外。

这是个周六,街上人挤人热闹得要命。听朋友说过Ptown是男同极多的地方,可是这天游客远远多过本地人,完全看不出同性恋人群对于Ptown的影响。先去Lobster Pot吃午饭,俄国牡蛎——上头浇了酸奶油和深黑色的鱼子酱。龙虾,pan
roasted,加了白兰地,浓重的酒味。刚入口觉得冲,后来习惯了也还觉得不该用这么猛的酒做龙虾。螯肉的味道是顶好的,因为酒进不了虾壳。从餐馆里头出来发现外头竟然在游行,之前一个多小时专注吃龙虾,不知门外魏晋。这时候游行已近尾声。街上的游人迅速散去,天气都凉下来有点儿刺骨。一个小丑化着浓妆穿条灰色裙子长筒丝袜,骑辆粉色单车在人群中姿态优雅地穿梭。顺着街走下去,几步就看见一个冰淇淋小店。此外小首饰店、艺术品店亦琳琅满目。一家旧货店里
头还有二战时后的海报和头盔。泛美航空头等舱的碗碟一块钱一个。我发现这儿的小礼物也要比别处便宜很多。待终于在街道尽头找到MMJ boutique,只见门口篮子里放着五块一条的短裤,赫然有MMJ今年春夏的正品。



PTown街头也有卖艺的,水平跟三街上那些没得比,不过贵在娱乐。街边小店和小巷的砖墙都涂得色彩斑斓,偶然瞥到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的壁画,相当有范儿。出售首饰和装饰品的boutique都门庭若市。有年轻女孩带着头巾表情严肃地作画出售,没什么人买,只有人(像我这样的无聊人)拍照,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周遭发生什么。女人做事认真起来十分好看,但有三分intimidating.

离开的时候说不上留恋,大概因为起得太早,这会儿困意袭来,一心只想早点回到波士顿休息。不料车开到Plymouth附近,忽然开始嘎吱嘎吱。开始觉得是轮胎的问题,可是降速就没事儿,也许是引擎问题?无论如何,先停下来找了个餐馆坐下。Thrift的客服忒不靠谱,已经晚上八点,告诉说要午夜拖车才能到。转找AAA,还是折腾到了十一点。其间光顾着打电话,连猪肋条都生生放冷了。热了再吃,大概因为饿了,还是觉得好吃,比白天的龙虾还好吃。

这时候飞机上就开始的头疼已经完全变成感冒,很无奈。本来打着周一请个病假的小算盘,可是每次我call in sick,结果就是真的小病一场。也许是Karma也许是guilt factor,不好说。

次日Thrift送过来的车是cab范儿的Mercury,开了四万多迈,带着佛罗里达的牌照(前辆车是弗吉尼亚牌照)。发动车没多久就显示"Low tire pressure." 对于波士顿机场的这间Thrift,一个字儿:avoid。



住的旅馆叫做Club Quarters,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其实是很实际又不算贵的business trip好选择。我本来定了最小的房间,可是周六早上九点钟连滚带爬跑去check in的时候,发现有$15 upgrade to mini suite的选择而且马上可以入住。我的预算在立即可以入睡的诱惑面前溃败下来。床很大很软,隔音很好,窗帘很厚,我睡得像一头心满意足的猪。

至于后来发现这个地点走路就可以去Quincy Market,只隔一个block的indoor parking才$8一晚。有简单的健身房,最赞的还是走廊里有许多空的塑料水瓶,可以自取饮用水。Mini suite里头有一个沙发床,冰箱、微波炉、餐具。至于Mini bar之类的废话一概没有。可以定$5的早餐:煎蛋火腿。Check in & check out都有self-service,真对我胃口。

周日起床已经很晚,窗外还是黑蒙蒙的。拉开窗帘发现是阴雨天。这天的计划是去Concord,一个我临出发才注意到的小城。据说独立战争第一枪到底是Lexington还是Concord打响的尚存一丢丢争议。总之那天英国将军Thomas Gage在两处都走了背字儿。Concord附近的Walden Pond,因为梭罗而出了名。小妇人的作者一家也住在此处,还有埃默生和霍桑。这些名字吸引着我想看看到底Concord为啥会成为这么一个名流雅聚的地方。

结论当然是找不到的。Concord Museum里头的老太太问过邮政编码之后,好奇地询问为什么我们会来Concord。我说最初是因为Walden Pond,可是心里也明白其实决定要到Concord瞧瞧这决定做得非常random。博物馆里头有记录短片,还有关于梭罗、埃默生等人的不少文物。让我略微吃惊的是楼上展出的总统用过的瓷器,因为这展览与Concord可谓格格不入。当然,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个临时展览罢了。有位名叫Rutherford B. Hayes的大佬是格兰特之后、第19届总统。他的事迹我不甚了解,但他的瓷器可真是漂亮得惊人。其中最漂亮的当属装牡蛎的盘子。其他总统的餐具跟他的比起来都寒酸得卒不忍睹。




不下雨的时候,其实太阳也不太大,不过空气潮湿,所以很快热起来。这天气叫人联想起武汉的初夏。Concord有小得很不像话的downtown,上了年纪的房子前头挂着房屋经纪的电话号码表明吉屋出售,可见经济不景气也影响到了这个看似与Wall Street, Main Street毫不相关的宁静小镇。

从Concord Museum出来往Orchard House走,一个姑娘看来是在这儿上班的,穿条绿色似乎能滴出水来的裙子,笑眯眯告诉我说下午一点才开门呢。东部的女孩子,尤其是小镇的,和大城市里的
实在不一样。气势输着些,可是有种很sweet的羞怯劲儿,皮肤真的很白,还老穿pastel color,不像LA的白人姑娘也刻意要晒得比老墨更黑些。

还有一个多小时,所以我们先去逛MinuteMan塑像。也就是一座桥,当年打响独立战争的地方,塑像前头有位作18世纪大妈打扮的导游,正在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地讲当年发生了什么。据说英国人跑到波士顿烧了个什么塑像,不慎点着了民房。在邻家老太的质问下英军赶紧把火给扑灭了,无奈烟起得太大,民兵遂认为英军在纵火烧波士顿,决心与英军正面冲突。就在这座桥两端,英军和民兵各据一头对峙很久。短暂交火后英军出乎意料地被挫,遂拔腿跑回波士顿。大妈讲到火枪打死人的N种方式,更加津津乐道。几十米外有park ranger,也有看来是当地人的游客,居然每个人都在对别人讲同一个故事。要说这是头天发生的枪击事件今天的八卦话题,我也不会惊讶。桥头一块石碑,简单叙述当年历史,一条青色的毛毛虫悠闲自在地从历史上头爬行而过。这荒凉的地方很有城春草木深的感觉。



待下午回到Orchard House,发现来这里的参观者还真的不少。话说这要怪我没有做足功课,是以对于Lousie May Alcott的生平了解不足。一部《小妇人》我是在中学时候当做儿童文学来看的,并不知道这是LMA的自传,也没注意到内战的背景。当然也未曾想到LMA 原来在很多美国人心目中这么重要。

如果我有女儿的话,我是不会鼓励她去读小妇人的。里头有太多破落中产家庭往上流阶层拼命挤的尴尬和假模假式。许多艰辛并不真正来源于贫穷,而来源于攀比和虚荣。大概因为这样,我从来不欣赏这一家人,觉得他们活得忒不自在。更别说书里还有那么多生硬的道德训诫。然而这样的生活大概在许多美国家庭都引起了深刻的共鸣——尤其是南北战争之后的南方各州。

主角那个叫做Joe的女孩子据说是LMA自己的写照(Joe<->Lo)。书里所说她的姐妹也都真有其人。当导游(一位带着厚厚瓶子底眼镜、中学历史老师范儿的女士)带游客一一走过每个女孩的卧室,我渐渐明白小说里每个姐妹都真有其人,那些舞台剧和Amy的涂鸦都不是虚构,那种感觉甚为奇妙。显然其他游客不像我这样疏于功课:他们会拿小妇人的故事情节来问导游。每当这时,导游的瓶子底后头就忽然放出遇到知音的兴奋光芒。

导游特别讲了讲客厅里的一尊塑像,一个北方军人脱了帽子拿着一本圣经递给一个南方妇人,这位两个孩子的年轻妈妈低头把手放在圣经上宣誓。当年南北战争时候,南方战败,食物奇缺。北方军只提供食物给宣布效忠的南方人,这位本来不愿效忠的年轻妈妈为了两个孩子的食物也只得折腰。导游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有点儿激动。她引李将军的话说:南方并不向平民宣战。游客中来自乔治亚和南卡的也纷纷讲述他们对于南北战争的观点,LMA被遗忘了短暂的几分钟。

原来这一家的父亲非常重视教育,自己开办学校,还请梭罗前来讲课。又据说LMA从十几岁起就对于叔叔辈的梭罗暗生情愫,不知道是纯属娱乐精神的八卦还是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