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February 12, 2007

女人热衷起买鞋来,后果是相当严重的。她们虽然是生来的购物狂,却并非生来就个个懂得在鞋子上花钱。况且买鞋是件技术活儿。一眼看上的东西是不算数的。总要经常逛街的女人才会心里有数,什么样的跟高得有理,什么样的设计花哨得不难看,什么不起眼的款式当得了百搭。一双鞋要舒服、漂亮、配得起衣柜里的衣服;穿的机会多之外,还要经得起折腾。这些标准一概符合的概率小得可怜,是以女人看到了心仪的鞋子,往往不管不顾地花血本买下来。

男士的鞋子,若要质量模样牌子都拿得出手,价格绝对便宜不下来。女士则不同。天价的鞋子不到季末也开始打七八折,那价钱设得,叫你绝对买得起,可是买起来又会冷不丁地心疼。这种策略的杀伤力往往只有在信用卡帐单上才能充分显示出来。

到这里为止我们说的还是理性消费的女人。她们买东西精打细算,对于款式和价格都能够做出恰如其分的判断。众所周知,这类女人所占的比例是微乎其微的。大多数女人走的是两个极端。要么大量囤积拿不上台面的便宜货,要么一心盯着不打折的名牌货。后者单靠自己的信用卡一般难以长期承受这样大的打击,因此常有他人信用卡作为坚强的后盾,其强大的杀伤力也一般显示在没有充分心理准备的那个倒霉后盾身上。

传说中的买鞋狂人乃是伊梅尔达马科斯。当年这位风韵犹存的夫人下台的时候,全世界的报纸都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的四千多双鞋。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眼前一黑。要等到二十多年以后,才咬着指甲发现,对于许多女人来说,有几百双鞋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高跟鞋、中跟鞋、平跟鞋;高筒靴子、中筒靴子、低筒靴子;黑色、棕色、米色、白色;凉鞋、跑鞋、拖鞋——每式两双替换,搭配组合起来已经几十款。手头稍有松动,家里存货就直奔上百双而去。碰上对鞋子有特殊癖好的主儿,看见心爱的鞋子神魂颠倒,不顾一切先买下来,以后才考虑新买衣服手袋皮带墨镜搭配之,则间接成本接近无穷大。买鞋的钱,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欲望都市中凯瑞见鞋眼开,遭了抢只苦苦哀求窃贼放过她新买的当季高跟鞋。爱鞋如命者我见过一个,乃是办公室里的菲裔同事。她来应聘那天,办公室一众女职员对着她的高跟鞋艳羡不已,进而苦苦哀求主管雇她进来做事。她果然不负众望,不重样儿的鞋子穿了一个月有余,最绝的是无论穿那个色系的衣服,都必然有同一颜色的鞋子来配。这女孩子见到心爱的鞋子,不顾号码地买下来,宁可随后送给同事也是好的。那些叫人眼花缭乱的美丽鞋子,一般美国店里连见都见不到,大多购自菲律宾。主管也是女人,一日终于忍不住蓬勃的好奇心,半赞叹半嫉妒地问她:“你怎么有这么多双漂亮鞋子!”这菲律宾女孩子耸耸肩膀,非常大方地回答:“It’s just a Pilipino thing!”闻之方才恍然,二十多年前真是冤枉了马科斯夫人。

甜甜圈历险记

和阿尼塔出去中国城买菜,走了一路就叨叨了一路。我把两年来耳濡目染的办公室八卦向她和盘托出。她则以只有professional sales才有的热情向我介绍众多deal,我扎扎实实地亲身感受到了sales pressure,可幸她还不是抽佣的——也许这得说可惜。

“I am not a big fan of donuts. But if you like donuts, Stan’s Corner in Westwood is the King of donuts…”阿尼塔说这话时身体从驾驶副座上整个俯过来,眼睛闪闪发亮,语气严重得仿佛在为某个她介绍给我的男孩子做背书。我迟疑地问:“Uh.. where is it?”然后听到了我预料中的尖叫:“You’ve been living on Westside for TWO years! DON’T you go to all the good places? WHERE do you hang out? CHINATOWN?” 说到Chinatown的时候,语气已近激愤。我汗出如雨,立即决定,这个什么什么Corner的,我非去一趟不可。阿尼塔于是对我谆谆教导,此处donuts虽然颇不便宜,但晚上十点之后就三块钱一打,因此断断要赶此deal云云。我哪儿敢有半句反驳,点头如捣蒜,就差没拿出个小本子来一五一十记录大小姐的金玉良言。

但事实证明,晚上十点以后出门去买donuts迹近不可能。下班回家,更衣做饭,洗个热水澡,喝一点儿红酒,看张DVD,时间过得飞快。等轮到想起甜甜圈,每每已经过了十一点。如此这般,七天一晃而过,我信誓旦旦要买的甜甜圈尚未到口。每念及此,挫折感无可名状。

周六小雨。周日空气清新,一早吃了煎蛋土司研磨咖啡,水果无数,下午从Brentwood回来意犹未尽,于是去Ralph’s买回Tilapia一条,Pinot Grigio 一瓶,小白菜一把,回家做清蒸鱼一快朵颐。晚上十点,我奇迹般地想起甜甜圈,无法抑制地幻想起如果能用甜甜圈配咖啡当早餐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儿。于是我鼓起勇气在大衣口袋里揣进钱包和手机,开车出门,心里兴奋莫名,颇有点儿始皇帝safari的豪情。

Westwood,临近UCLA,该区素来以开车风格狂野与趴车困难著名。我对这一区向来敬而远之,是以出门之前看仔细了地图,然后先开车绕着甜甜圈店转了一圈,算是打探趴车的行情。这甜甜圈店旁边尽是餐馆和电影院,小小路口竟密密麻麻地趴满了违章车辆,全都闪着尾灯,车里并不见人,大概全是冒着吃ticket的危险冲出去买外卖了。我在两个block之外的Whole Food Market旁边找到一个meter,心想走过去也不过五六分钟的样子。是夜月黑风高,路边几枚homeless眼神发直。Gayley道与热闹的餐馆区相隔半个block,街上却看不到半个行人。我硬着头皮往前走,忽然前方20米处一个黑得不见底的黑人开始不知道冲着谁大叫大喊,状甚癫狂,我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二话没说转了一百八十度快步溜回车里,心里怦怦乱跳,电影中打劫的镜头此刻在脑海中一一闪过,以Crash的劫车镜头最为清晰震撼。惊魂甫定,先把钱包藏进抽屉里,身上揣了二十块钱以备不时之需,然后另找一处灯光比较明亮、行人比较多的街趴停下来。刚走出车子,一辆黑色跑车自身后呼啸而过,车里的臭小孩儿们狂吹口哨。我大怒,心想,姐姐我都快三张了……小东西有眼无珠……就这样,心惊胆战地往甜甜圈店逶迤而去。

此时parking patrol的车闪着黄灯巡了一道,只见那些违章停的车在三分钟内逃得不见踪影。原本还有点儿night spot气氛的小街忽然就冷清了下来。甜甜圈店人气荒凉,脏兮兮的柜台,昏黄的灯。柜台里零零落落摆了几个甜甜圈,边上一张矮矮的小桌子,一个看上去颇不得志,貌似homeless的家伙正拿着一个圈儿在细嚼慢咽。我还在四处打量,老板娘惊雷似地吼了一声:“What do you want?”我胆战心惊地说:“I haven’t decided yet…”这面目险恶的墨西哥女人立刻眯起眼睛,给了我一个居高临下的白眼,她的表情读出来就是“哪儿来的小土包子?!”然后她长出一口气,努力积聚起显然所剩无几的耐心,对我勾勾手指头,开始讲解“I have…”苍天啊,她那个装着甜甜圈的大柜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层,每层都是我连见都没见过的花样儿。我如乡下孩子进城一样目瞪口呆,最后绝望地点了半打不那么花哨的甜甜圈,如释重负地付了钱出门,晕头转脑地算计着……合着十点以后没有打折啊!

我终于发动车子的时候,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幸福放松的微笑。就算不看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的嘴角咧到了耳朵根。打开车窗,夜风刺骨。我朝思暮想的热牛奶加甜甜圈的幸福生活就在眼前,怎不叫人心旌动摇。只是下次再光顾这家小店,绝不选择月黑风高的十点钟以后。